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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星寒,朔风凄凄。裴隐涯这一等,足足大半个时辰,在深冬之夜是又冷又困,实在有些熬不住,正欲起身回家,此时却忽闻来路山坡上传出声抱怨:“死胖子,整日里净吹牛,口称自己如何了得,胆子多大,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抓鳖的。让你陪我来,吓的跟孙子似的,缩在家里连被窝不都敢出,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裴隐涯定睛观瞧,果然是那久候多时的姜彦宸。但见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攥着根树杈,边走边骂,时不时挥舞两下,抽打着前路两旁的枯草败木,发出轻微噼啪声。裴隐涯心道:好小子,让爷爷我等了这么久不算,还打算喊帮手,真是够不要脸的,看我不吓死你!

姜彦宸来至义庄门口,在还有两丈左右时便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侧着身子半猫腰,将手中的树枝挡在身前,缩起脑袋,左顾右盼,小声叫道:“裴隐涯,你在么?裴隐涯,你在么?哼!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敢来,明天你就等着当孙子,给我磕头吧!”话未讲完,转身撒腿就想往来路上跑。

裴隐涯看姜彦宸离他还有段距离,本想再等上一等,可见其掉头逃跑,眼看就计谋落空,吓他不倒,急得跳将出来,大声叫骂道:“你小子才不敢来呢,老子在这儿都等了你半个时辰了,看你那怂样,还是明天当着大伙的面给我磕头当孙子吧!”

这一吼,唬得姜彦宸左腿磕右腿就是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上,回身再观,裴隐涯从墙阴中跳了出来,满脸得意。姜彦宸登时火起,眉头紧锁,怒目圆睁,也不管从前能否打过,张牙舞爪的就要上去掐裴隐涯脖子。

裴隐涯反应倒也机敏,抬起双手架住姜彦宸来手,两个孩子就在这阴森的义庄前不管不顾的顶起牛来。

打地正起劲时,忽闻自西界村方向传来持续不断的犬吠之声,在这宁静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先是一两只,后来整个村子似乎都沸腾起来。两个小孩止住动作,愣在原地,站在山包上茫然的望向村子。

但见各家灯火由西向东陆续点亮,村西头几户人家的房子更是走水燃烧起来。火势朝东蔓延,越来越大,未多时已映红半边夜空。火光中人影攒动,跳跃着,扭曲着,拼了命的向村东口跑,似乎有什么可怕东西在追杀他们。

顷刻,落在后面的人影就一个接一个倒下,像是烧尽的木柴般,归于湮灭。原本祥和的小山村,在如血的火光映衬下,挣扎于修罗炼狱中。

不多久,就望见有几个黑影窜出村东口,体型甚大,趴在地上也有一人来高,虽太远瞧不真切,但也猜得出绝非寻常山中猛兽。它们似有组织,相互配合,或负责圈猎,或负责屠杀,残忍凶悍又井然有序。

仅一愣神的功夫,就见有只黑影竟奔着义庄方向扑来,裴隐涯哪见过此等场面,早已吓得手足无措。反倒是姜彦宸最早反应过来,拉起他便往义庄里面跑。平日里阴森可怖的义庄,此时却变成这俩孩子唯一的避难所。

进入义庄之内,环顾四周,除了东南角一口黑漆大棺材外也没什么其他好躲藏的地方,两个孩子使出吃奶力气,硬生生将沉重棺材盖推开条细缝。恶臭尸气迎面扑了一脸,两人险些呕吐出来。但危急时刻,保命要紧,哪还顾忌臭与不臭?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由窄缝钻入棺材,还不忘从里面将棺材盖又顶合起来。

他俩年龄不大,身材矮小,在这棺材里倒也不挤,可身边躺着个腐烂殆尽的人尸,恐怖至极,饶是如此,任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没过多久,只听得义庄内一声巨响,那个早已残破腐朽的木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上,轰然倒地。此物脚步沉重的紧,个头着实不小,像条狗那般,挨着每口棺材东闻闻西嗅嗅,甚是仔细。

两个孩子听到脚步落至黑漆棺材旁边时,心已提到嗓子眼,用手拼命的捂着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喊出声来,憋得两眼泪水直流。

这东西似乎并不急于离开,围着棺材来回转圈,嗓中带着低沉嘶吼,偶尔还伴着吱吱嘎嘎的磨牙声。

时光走得是这样慢长,煎熬的心越等越沉,看不到未来的两个孩子几近绝望,甚至开始期盼能一死了之,那样,至少不用再忍受无尽折磨,只盼不会太疼就好。也不知道是眼泪、鼻涕还是棺材里的尸水,糊满一脸,难受至极。

究竟过了多久,没人清楚,猛然听闻棺材外面一声清厉之音,似掣电划破长空,如鸾凤迎风长鸣,惊的那物舍弃棺材,掉头就向义庄外逃。

冲出义庄没几步,紧跟一声惨叫,好似踩到猫尾那般,撕心裂肺,随机便是沉重的倒地声,再后来,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一夜,过得如几世般漫长,两个在棺材中昏睡的小孩,最终被清晨的鸟鸣惊醒。窃窃的推开一丝缝隙,静静观察许久,看样子再没危险,又等了片刻,才大着胆推开棺盖,先后爬将出来。

站在棺材旁,两人互相打量,都是相同的满脸黢黑,浑身上下沾满不知什么东西,发着阵阵腐臭,恶心至极。饶是如此,谁也没有心情嘲笑对方,在彼此眼中只能看到未定的惊魂。

携手走出义庄,抬眼就看到门前不远处侧躺着只怪物,身形巨大,长近一丈,形似猿猴,白首而赤足,银色獠牙露于唇外,殷红的爪子前端如钩般的指甲深深嵌入土中,一条长长贯穿伤由背脊斜入自前胸破出,连同胸下所对的青石地面都留下深深的印记,仿佛天降神兵将这妖孽穿死在此。

两个孩子哪还敢再多呆片刻,疯似的逃向村子,一路跌跌撞撞,没少摔跟头,看着村子越近,心里却越凉。饶是有所准备,站在村口刹那,两人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安详宁静、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此时已被连夜大火烧成了残垣断壁,黑烟直上云霄,渐渐又被山风吹散,四周死寂一片。石板路上、篱笆上、房顶上、树上、井边横七竖八的躺满尸体,大多皆已残缺不全。其间也发现了不少怪物的尸体,各个面目狰狞。

两个孩子就这么立着、愣着,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未烧尽的木柱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惊吓到他俩,浑身一抖,真已与石人无异。

直到日上三竿,才从东边天际落下三道光影。

“刘师弟、张师弟,你我三人各自散开,仔细排查,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也不知这些妖物如何,其间小心应对。”

但见发号施令者头戴精铁镂空祥云束发冠,身着月牙白太极修真道袍,脚下蹬双青丝仙履,一手负剑而立,边吩咐边用另一手点出两个不同方向。随即,三道光影分向各方。

来至村前,一眼便瞧见呆若木鸡的两个顽童,这位修道之人上去轻唤两声,见毫无反应,看样是受惊过度痴傻过去,不得已,双手各抚一背,以丝丝真气灌入体内,片刻后,才听得两个孩子先后哇的哭出声来。

等眼泪慢慢止住些,修道之人才缓缓移至孩童们面前,蹲下,双手各搭一肩,柔声问道:“你俩可是这村中之人,昨夜发生何事,你俩知道些什么?”

这俩孩子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支支吾吾的你一言我一语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听得那修道之人眉头紧皱、无奈摇头。

就在此时,听闻村中有人唤他,“赵师兄,我找到个小孩,还活着!”

这位修道之人,也就是那人口中称的赵师兄,急忙站立回身,瞧向来音方向,双肋一边一个夹起两个孩子,点脚飞将过去。

落至近前,便看到那个甫被寻到的小孩,仰卧在大半摞劈柴前,气息奄奄,胸口有处抓痕,着实伤的不轻,小孩身边还躺了只个头不大的妖兽。妖兽背部有道剑伤,一击毙命,干净利索,似修真高手所为。

赵师兄被妖兽模样吸引,盯了许久,暗想:这妖兽长得也甚是奇怪呐,象鼻兕目牛尾而虎爪,通体赤红,若没记错,应是稀有妖种——噬魂貘。不过,噬魂貘,莫说中土没有,就连那蛮荒妖界也是难得一见,我也仅是在古书中看到过些许只言片语的描述罢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满心疑惑的放下两顽童,躬身搭手去试这受伤孩子的脉搏,脉象到还平稳,不像濒死之人。

内心稍安,起身环顾四下,这应是家猎户,院落另一边的竹木架上挂着五六块腊肉,看样晾晒的有些时日了,篱笆旁还凌乱的扔着捕兽用的陷阱机关。

有一妇人面朝地背对天死于院中,背部有个巨大的爪印,血肉模糊,尸体已残缺不全。另有一壮年男子,看样应为此户男主,面冲小院,耷拉着脑袋,双臂下垂,背已深嵌入房舍外墙,胸部凹陷,脚旁还斜躺着一把斧子,看情形应是当时正与妖兽搏斗,被妖兽一爪横扫,倒飞出去,才砸进外墙之中。

房舍门向外开,屋顶已塌落大半,目光所及一片狼藉,屋内绝不再可能有幸存者。

此时,另一师弟也飞了过来,立在身旁,一语未发,只是空自摇头。

曾经几十户人家的千年小村一夜间便只剩下三个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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