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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故事的开始注定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苏正雄，看着他沉浸在回忆里的温柔，我知道，他是爱她的，也许爱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只是，在这个故事的开头，他没法确定他的占有是源于爱或是源于对过往的神伤。
“我并不是白手起家，”苏正雄看着我，似乎是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对这句话的反应，可很显然，我让他失望了，我的反应总是慢两拍，他笑了笑接着说：“我26岁和我太太结婚，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穷小子，而她……总之因为那次婚姻我拿到了第一笔做生意的本金。”
我看得出来，苏正雄对于过去是很介意的，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靠吃软饭发家的。即便他有今天的所成那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原因。
如果成功必须要付出什么代价，那苏正雄为此付出的却不止于此。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説服我自己，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苏正雄平静地诉说着，可目光却变得有些恍惚：“直到我又遇到雪幽，我才发现，我错的有多离谱，而且，我也一直没能忘了她。”
“她是谁？”
“她叫林河……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是19岁。”他把头转向窗外，目光又变得没有焦距。
我想起了他曾说过的，他记忆里的那个裙摆。
“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扰了他此时的思虑。
“后来……”他的语气囔囔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没有后来，她的生命停在了她19岁的最后一天……”
苏正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第一次见到林河，她骑着单车，一席白裙，从弄堂里七拐八拐地出来，苏正雄听到车铃的声音，猛地回头，逆着阳光只看到一个半透明的白影，她经过他的身边，似乎还哼着小调，悠扬的，如同那天漂浮在空气里的杨絮。他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纯白消失在弄堂的尽头，远远地传来蝉鸣声和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那个夏天最美丽的时刻。
阳光的绽放比花还要漂亮，那是苏正雄见到林河后的想法，以至于在数年后，林河不在了，他都不敢再抬头看看透过他指缝的阳光，在那之后，阳光已变成利刃，可在瞬间划破他的胸膛。
苏正雄推开小弄堂背阴处的一扇门，那个院子小小的，墙根处长着半人高的杂草，两层高的土房子让这个不大的院子显得更加狭小逼侧，房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带着绝望的尾音，穿破浑浊的空气，惊扰了满院的蝉鸣。
暑假的第一天，苏正雄便赶了车回家，书包里妥帖的放着从县城抓来的药，还有两个临走时同班女生徐佳薇用油纸包着塞给他的两个包子，一路上都捂在书包里，现在似乎还有些微热着，那舒服的温度却又让他想起那个白色的身影。
“还没做饭，饿的话锅里还有点吃的。”苏正雄回头，看到刚进门来的苏五，一个学期的时间，脊背越发的佝偻了，苏正雄看着他放下锄头，掸了掸土就坐在门槛上拿出烟斗。空气里只剩下沉默的味道，苏正雄挪着脚把油纸包放到母亲的床头，便转身去了厨房。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是什么吗？”苏正雄突然停下来，淡淡地问道。
“啊？”
他似乎并不是要让我回答，有自顾自地说起来。
厨房灶上的大铁锅还带着些温度，掀开沉重的锅盖，里面不出意外是一小堆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菜叶子和两个手掌大小粗面饼子。家里只这一口锅，每次都是喂完了猪涮涮就接着做人的饭，在这个贫穷的家里，猪与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到了年底，一家人的生计都还要靠着那头猪。
苏正雄蹲在灶边狼吐虎咽的吃完，收拾干净也走到门槛边坐下。
苏五在鞋底磕了磕烟斗：“吃了饭去队里报个到，听说村里要盖个什么工厂，是城里面的一个大老板盖的，工钱是现给的，去看看还要人不。”
苏正雄一路打听到了招工的地方，可招工已经结束了，工头像是不太有空的样子急于打发了他，可这份工作却关系着下学期的学费，他不想放弃，甚至于开始苦苦哀求。
“正雄？”
苏正雄循着声音看过去，路边刚停下的车里急急地探出半个身子：“苏正雄，我在这呢！”
“原来你家在这啊，这可真巧，”徐佳薇一边说着，一边从车里下来着急忙慌地朝他跑来：“我爸说带我来乡下看看，本来我还不乐意来呢，早知道你在这，我也不用和爸爸生气了。”
“薇薇，你慢点，一个女孩子，怎么老是毛毛躁躁的。”
徐佳薇看了看身后，拉起苏正雄朝刚下车的中年人走过去：“爸爸，这就是我和你说的，苏正雄。”
“叔叔你好。”苏正雄试着摆脱徐佳薇的手，挣了几下都没挣开，便尴尬地朝那中年人笑了笑。
“我这女儿呀，是被我惯坏了，”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苏正雄：“常听她说起你，是个好小伙子。”
徐佳薇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哼，那还用说！”一边说着一边又紧紧地搂住苏正雄一边的胳膊。
徐辉看出苏正雄的尴尬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继续道：“家在这个村子？”
“嗯，”苏正雄点了点头：“放假回来帮忙照顾母亲，听说这个厂子招工，就过来看看。”
“哦，是吗，那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啊？”
“都已经招满了。”
“爸爸……”
徐辉摆了摆手止住徐佳薇：“年轻人，你不会只是想找个出苦力的工作吧？”
苏正雄摇了摇头，可眼睛里满是无奈。
“你觉得那个工头合适吗？”
“啊？”苏正雄愣了一下，继而看到徐辉眼里的一丝期许：“不合适。”
“哪不合适，说来听听。”
“工头要做好工人的统筹和协调工作，因为在村里建厂，大部分工人都是这个村的村民，我刚才和他交谈的时候发现他并不是本地人，普通话说得不好，当地方言就更别说了，所以交流起来会有困难。而且最重要的是，建厂初期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却对前来找工作的人不加以询问，一味只是把人都为苦力，这是不对的，还有……”
“好啦，”徐辉笑笑，打断了他：“这个工头你来当吧，我看看我家女儿有没有看走眼！”
苏正雄愣在原地，阳光突然变得那么耀眼，给他面前的徐辉镀上了一层淡淡金黄色的光晕。
2、
“你知道，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有摆脱贫穷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显然他并不是在向我炫耀他抓住了那次机会，从他的语气中，我还是听出一些伤感。
似乎只是一瞬间，苏正雄家变成了村子里香饽饽，那个曾经要倾家荡产供儿子读大学的全村人的笑柄现在竟然成了人人称道的明智的人，更甚至于债主都亲自登门主动要求放宽还款的日期。
苏五在一段时间里还晕头转向的不知所以，苏正雄却已经埋头到一堆数据和各种材料往来的记录里忙的脚不沾地了。他知道，也许他的人生会从此开始，与过去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徐佳薇成了上元村的常客，总是腻在苏正雄身边，去过几次苏正雄家，让苏五惶恐得如同接待国宾一样伺候了半天。徐佳薇倒是也没嫌弃那几间风雨飘摇的土房子，嘴巴甜甜地叫了几声叔叔阿姨就让老两口乐开了花。
这天，苏正雄刚从工地出来就远远的又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白的那么耀眼，映衬着一头长发更是像宝石一样。她似乎感觉到苏正雄的目光，轻撩了头发朝他这边看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炎热的七月，太阳炙烤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汗水蜿蜒过他的脸庞，他却想到那首诗：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光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花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他记得林徽因的这首诗，在高中的课本上，他没有背过，却在这一刻字字句句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
“苏正雄！”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双胳膊缠上：“看什么呢？”
“没什么，”苏正雄转过身来，看着徐佳薇，轻轻地挣脱：“大热天的，你总抱着我干什么，不嫌热呀。”
“我都三天没见你了，抱一下不行啊。”徐佳薇撒着娇又黏上来。
苏正雄余光瞟了一下那边，那抹白色已经不在了，他似乎是松了口气，轻轻地环住了徐佳薇的肩膀。
那天傍晚，天下起了小雨，徐佳薇不情不愿地走了，苏正雄站在雨里，看着那辆车远去，直至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他踩着泥泞走回工地，他想起以前没有鞋穿的日子，也是像这样走在泥里，稀软的泥土纠缠着他的脚……像是在阻止他的逃离。
雨似乎是变大了，雨点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疼，他加快脚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他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的身影，隔着雨帘，模糊，却又清晰。
苏正雄有些犹豫地走过去，林河仰着脸，似乎是微笑着：“可以进去躲躲雨吗”
“啦啦……啦啦啦………嗯嗯嗯嗯……”林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和那天苏正雄在巷口听到的一样。被雨水浸湿的裙子勾勒出她曼妙的身躯，苏正雄站在窗边，强忍着窒息般的感觉，眼睛漫无目的地在不大的工棚里来回转。
“我叫林河。”
“什么？”
林河笑了笑把手巾扔给他：“我说，我叫林河！”
“哦。”
苏正雄收起手巾，背过身去，努力不去看那近乎透着肉色的身体。
“你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吗？”
苏正雄听到声音回过身，林河就紧挨着站在他身后，他转过身就闻到她身上清新的气息，他一怔，慌乱地退后了几步，撞翻了身后的脸盆架子，林河却紧跟着又向前一步：“你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吗？”
“哪种人？”
林河歪了头，目光似乎飘到窗外：“就是他们说的，要踩着有钱人家大小姐的肩膀，飞出鸡窝当金凤凰了。”说完，林河收回目光看着苏正雄。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很多年以后，苏正雄在宋雪幽身上看到了与之相似的眼睛，并再一次为此沦陷。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带着笑意，不是嘲笑，就是简简单单的，像孩子看到糖果一样，天真的味道。
苏正雄向前靠了靠：“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林河嘟囔着，转了身。
“我想知道，”苏正雄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转了身：“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林河看了看抓着自己胳膊的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类似伤感的东西：“有什么重要吗？”
苏正雄没说话，那眼底的伤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除了呼吸声只有屋檐雨落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林河抬起眼睛，透过满眼的泪水看向他：“这有什么重要吗？”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任由林河带着咸涩的吻落在唇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