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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啊染，该回去了。”师姐清晰的声音传来，我才回过神来，趁师姐不注意拭去脸颊两旁挂着的圆润珠子。“啊染，眼睛怎么红了？刚回来就落了泪，师傅可要怪我没照顾好你的。”师姐牵过我的手穿过一棵棵梅树，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的踏着月光迤迤而行，她一路叮嘱我哪个屋里的病人来自哪里，有着什么身份，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该吃药。我便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师姐说的听了下句便忘了上句。
来无色宫里的人，形形色色的，有江湖人士也有平民百姓，亦有王公贵族。我自小到大，见过最蛮横无理的便是王公贵族，一点点小痛都疼得龇牙咧嘴的，我一向对这些人没什么好脸色。师姐让我去看看从元陵来的患者，我极不情愿的去了。听说是元陵周尚书家的千金，不知道患了什么怪病，才找到这来的。
我才走进扇启阁，一股肃穆的气息便铺面而来，扰得我心烦意乱的。扇启阁是专门为朝中的人准备的医阁，我不喜欢这里的摆设。院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池塘，上面的假山石块盘龙交错。池塘里的莲一大片一大片的淡红将底下的鱼都遮了去，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莲，偏偏开得那么妖艳。池塘四周还设了个围栏，是用上好的檀木雕刻出来的，上面细细小小的锦鲤一双双的拱了个夜明珠。再往前便是厢房，那门也同围栏一样，镂空的雕花窗桕下是细细碎碎的图案刻在上面，我也懒得去细看。帘子是用西域进贡的炽布做的，那也是请了元陵最好的女工做了刺绣的，一朵朵莲花在上面极尽绽放，那花骨朵儿羞涩的掩面一笑，真是让人忍不住去摸摸。
我立在浅紫色帐蔓前，细碎的阳光穿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将帘内消瘦的剪影朦朦胧胧的画在帐蔓上。单看那人影真是个可人儿啊，“请问周姑娘是在这儿吗？”
立时屋内的侍女便请了我进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绝丽姑娘，她着一席浅紫色的衣裳躺在卧榻上，那云罗绸的塌面似湖水一般软棉荡漾。她阖着双眼似是不知道我来了，我让侍女给我挪了个凳子坐在她塌前。我凑近了些，浓而密的睫毛拓在双目上，倒是衬得面色苍白塞冬雪，上面嵌着朱红的唇，倒是与我无色宫里的红梅白雪一个景致了。
我给周姑娘把过脉，眉头一紧，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旁边的侍女慌了神，问我，“二宫主，我家小姐的病可是……？”
不好了，确实不大好了。
其实她的病好不好与我都没关系，治不治得好都不干我无色宫的事。
“你家小姐的病可是自出生便有的？”我起了身走至门口忽而问道。那侍女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一问，受了些惊，我没等她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是寒炙，那姑娘患的是寒炙，和师姐患了一样的病。寒炙在医书上有过记载，一般的人患了仔细调理调理就行了，可有一种是天生的，是怎么也治不好的。相传开创无色宫的路意师祖曾救治过一个患寒炙的人，可是师祖留下的医书上并没有记载医治之法。那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就是此法太过凶险，有违常理；其二便是这只是个传说而已。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前者。
我抱了一坛酒独自去了冰焰崖，落过雪了，皑皑白雪铺在地面上绵延千里，一踏去，差点跌了个踉跄。我的鞋都浸湿了，远远的便瞧见一个人影立在冰焰崖上，白衣黑发倒与这雪融为一体了。我加快了步伐，不知是哪位贵胄能来此？我倒要瞧瞧他的真面目。
“公子好兴致，不知可否赏脸共饮此酒？”我离他不过一丈距离，便被他沉静肃穆的气息堪堪挡住了。
“宫主可是有何良药？”他悠悠转过身来，破冰的脸终于着了几分笑意。
我微微震颤，是他，怎么会是他？
我忽而敛了笑意，不再看他。“公子问的可是周小姐？”顿了顿，我避开他走上前去坐了下来，独自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前嗅了嗅，“真香啊。这样的好酒命长的人吃了去可真是幸运呢。”
他也同我坐下，拿过我刚倒的酒杯饮了下去。好整以暇的望着我，忽然开口，“在下姓李，字径深。”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饮了一杯酒，想起那句诗来，“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好名字，李径深，一路去往远方。只不过去得远了，难免苦难深重。”我拾起一瓣落梅嚼了渡酒，心下感叹，好一个烈酒!裂得我情怀震荡。我闭目听风，凉飕飕的掀起我的衣诀。却不曾注意身旁的人盯着我足足有好一会了，自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我也不曾瞧见。
李径深，当今天下的五皇子，十五岁便随叔父征战四方，十七岁便挂帅出征平定了西荒叛乱。战功赫赫，名震一时。
李径深绕有深意的一笑，“元陵许将军家的幼女，虽不及长姐，但却也是举世无双的。仅凭一手好医术便可独步天下。”
我不再理他，那远山的翠绿都被染尽了白霜，云雾袅袅间，是雪是雾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这天地，一片空白，而我不过是偏安一隅罢了。
“听闻大宫主身子一向不好，本王此次特地命人去北海取了雪鱼来，不知对大宫主的身子可有帮助？”李径深一语道破我的担忧，想必他是知道的，师姐和周小姐患的都是寒炙。他无非是想逼我尽全力救治周小姐罢了，真是卑鄙。
“王爷既已知道周姑娘的病情，那也必然知道这病是绝症，天下间无药可医。请恕无色宫无能为力，王爷还是请回吧。”我瞪了他一眼，语气间是一腔鄙夷。
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酒杯，语气随意，“只怕宫主是不知道，无色宫自创立以来与朝中多有联系，虽说先皇有令不可对无色宫不敬，可是无色宫能在天下立足，凭的不止是妙手回春的医术，而是皇家的庇护吧。”
他居然敢威胁我，我一气之下便想拂袖而去。可仔细思虑，他说的确实没错，师祖在创立无色宫之前便已树立无数仇家，即使师祖有了无色宫这个庇护所，也逃不过被仇杀的命运。这也导致百年后，无色宫的仇家只增不减，若没了朝廷的庇护，想必无色宫迟早会沦为一个地狱。为今之计我只能低头，我开口道:“王爷何必心急？容我一些时间，这段时间我会用十二针法护住周姑娘的心脉，确保她无虞。”
“好。”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也是，唐唐五皇子，自然是干脆利落抽刀不带血的，伤起人来亦是毫不犹豫的。
“为博红颜一命不惜一切代价，王爷可真痴情。不过皇家容不得情之一字，王爷可要护得周姑娘一世安稳才好。”我忍不住呛他，不知何故，见他为了其他女子威胁我，我满心不悦。
李径深对我邪魅一笑，竟也来挖苦我，“宫主的舞跳得可不怎么样，这样下去，怕是嫁不出去了。”
我气呼呼的拂袖而去，走得急了些，跌进了雪地里，满膝的寒冷，我的双腿都快没知觉了，一想到李径深刚刚的表情，便越想越气。殊不知，身后的人凝望的并不是远山，而是我。
我同师姐讲了周姑娘的病情，她劝我趁早放弃，朝廷那边她自有办法应对。我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白大哥可是许久不来了？真是怀念我们一起喝酒的日子呢。”
师姐莞尔一笑，放下手上的医书，盯着门外发了半天呆。她眼底的泪我分明看得那样清楚，她和白大哥两情相悦，可是师姐却硬生生将他拒之门外。如果她的寒炙可以痊愈，那她就可以和白大哥厮守了。
我从师姐那出来已是深夜，院子里冬雪月光交织挥洒，痴缠得不像话。大地已这样沧白，何须月光的照拂？
我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挂，清冷得失了魂。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血色氅衣向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多的是医书，可是我以前就都看了大半了，全无寒炙的记载。可是师傅说还有一本禁书，至于在哪却是个不得世人而知的秘密，师祖是带着这个秘密离世的。我又在藏书阁发了一夜呆，伴着跃跃的烛火细思了所有的医法，但结局都是不尽如人意的。可是那本禁书又在哪呢？也许里面真的有我想要的东西。
数日之后，我再次去了扇启阁。周小姐的病只能用十二针法来维持了，我去的时候李径深也在。
想必他一早就在这里了，桌子上的粥食还未动过，那热腾腾的气一股一股的缭绕至半空转瞬消失，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似的。只是那两副碗筷堪堪摆在那，我瞧一眼都觉得刺目。“周姑娘，这十二针法会令你陷入短暂的昏厥，还请您多担待。”我把过周姑娘的脉，拿出全套银针来摆开。
周姑娘神色恹恹的面容笑起来也真是倾国倾城，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看得都有几分心疼了，更何况李径深。“多谢二宫主，小女子单字澘，宫主叫我澘儿就好。”她又看向李径深，浅浅一笑，李径深方才出去。
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才下了针。我出来的时候，脸上一凉，抬头望天，下雪了。银装素裹的院子里寂静如许，一排排杂乱的脚印踏在雪地上，深浅不一，这院子里是没有一棵梅花的，冬日里那些平常的花花草草都凋谢了，不见得有什么好景色。
李径深斜倚在亭子里，全然一副江湖浪子的姿态，我便命人给他送了壶茶去，清清心神也是好的。收下茶后他朝我看了一眼，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幽深似黑潭，只一眼便叫我透不过气来。
我路过师姐的厢房时，里面的咳嗽声声传来，如果没猜错，师姐已经有咳血的征兆了，而十二针法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师祖的医书上有过记载，祁连子和黑麟蚺的蛇胆可以缓解师姐的病发。可是祁连子在北野山上，相传那里悬崖峭壁十分凶险，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爬到过顶峰呢。再说黑麟蚺，相传在北海的某个湖泊里，常年浅出蛰伏，牙尖且毒，力大无穷，周身的麟片呈红黑两色，只要稍稍触碰都能将人刮伤。曾有人去招惹过它，但结局可想而知。
仅凭我一己之力，是绝无可能得到这两样东西的。
黄昏时，我去找了李径深，真是奇怪，堂堂睿王居然连侍卫都不带一个，我环顾四周，真是静得可怕。
才刚要敲他的门，他便自己开了门与我撞了个面面相觑。他率先开了口，一脸嬉皮笑脸的，“怎么，这是想我了？才迫不及待的来见我。”
我给了他一记白眼，避开他直接进了他的房间，屋子里朴素简单，他只带了一把佩剑放在床边，果然是个警觉的人。“为了救你的周姑娘，我需要一样药引，不知你给不给得了我？”我坐在凳子上翘着个二郎腿，丝毫不把他的身份放在眼里。他倒也见怪不怪，走过来给我倒了杯水，半个身子弯下来俯视着我，“你倒是挺会打算的。这东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吧？”我被迫抬头对上他，他眼底的笑意那么明显，看得我有些心虚了。良久，他才直起身子，语气恢复如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望着他那清深如潭的眼流波徐徐顿时慌了神，越发的心虚起来，如果骗他去取祁连子来又不告诉他另一味药黑麟蚺的胆，那我是否会伤了他的心？虽然世人都说齐献王性刚柔并济，文武双全，善谋略且不为任何事所动，可是我偏偏却怕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我咬了咬牙，横下心去，“我要北野山顶的祁连子，尽快。”他的目光望着我，“只要祁连子？”我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