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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大亮,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好半天才睁开眼,伸个懒腰,洗漱洗漱,又是新的一天。

大娘洗衣裳去了,大叔砍柴去了,整个小竹楼只剩下我和李径深,他很沉默,在栏杆上一靠就是半天,我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半天都不说话,沉默得让我烦躁。我记得大娘说过她是在洗衣服的地方看到我们的,我决定去看看,也好逃离这种沉闷的气氛。

大娘洗衣服的地方有一排杨柳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迎风招展。我脚步轻,绕到大娘的身后她也没发现,她埋头洗着衣服,黑色粗布的每个角落她都不肯放过,可认真了。“大娘,这是大叔的衣服吧,你洗得那么仔细,就连那些专门以洗衣为生的人都比不得你这么认真。”

大娘似乎没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她起身在寄在腰间的围裙两边擦擦手,笑着对我说:“姑娘,你大叔啊成天做些力气活,身上容易出汗,这衣服得仔细洗洗,他穿着才会舒服。”她说起大叔的时候,眼睛里溢出的笑意可好看了。

我也跟着她笑了,想起大娘和大叔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呢,突然拍手道:“大娘,你别叫姑娘了,叫我染染就好,我姓许。”顿了顿,我想起今早李径深那张臭哄哄的脸,十分不情愿的告诉大娘,“至于那位公子哥,叫啊深。”我没有说出李径深的全名,毕竟他的身份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李径深三个字天下人不知道的恐怕没有几个吧,就连雪彷山下偏僻的小山村里的娃娃都知道。也不知道李径深哪里来的魅力,搞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对他想入非非。我无色宫里的侍女啊碧一听说李径深要来,便立即改了她那几日都不肯梳洗的毛病,经过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一直在雪彷石那里等着。可惜,李径深连瞧她一眼都不曾。恐怕在他眼里,除了周潸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了。

“染染,真好听。你昏迷那日,我听你夫君就是这样唤你的,你跌进了梦魇,他就一直陪着你,唤你的名字。大娘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这样耐心的陪着一个人的。他一定很爱你,才会这样的。”说罢,大娘又继续搓洗她的衣物,嘴里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果真这样待我吗?

我记得,我在梦里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时而轻飘飘似被风拉扯来去的,时而又如秤砣一般沉沉的一直往下坠。可是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在唤我名字,““染染,染染……””,我听不出声音里的语气,但唤我染染的人必定是很着急的。

是他么?

唤我染染的是他么?

此时我脑子里乱得很,头又疼起来了,我何德何能会让他这样待我,一定是幻觉,不过是幻觉罢了。

我踩着松软的土壤,一个个脚印深深浅浅不一,这世上是不会有这样好的事落在我身上的。即使大娘说的是真的,那也胥是李径深昏聩了,他该是把我当成他的周姑娘了才对。

对,就是这样的。

等大娘洗好衣服,我同她一起回去。大娘和大叔是因战乱才到这来的,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也同我和李径深一样,是被大水冲到这来的。两人是青梅竹马,大叔是个读书人,原本是要上京参加科考的,可是那年战乱他们村子被土匪洗劫,大叔和大娘拼命逃了出来,被土匪逼得跳了江,这才到了这儿。

我和大娘将衣服拧干了晒在竹竿上,我抬头问她:“大娘,您和大叔不想出去吗?一辈子都在这儿,多浪费时光啊。”

大娘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大叔的衣服晾了上去,她把皱着的每个地方都齐齐整整的抚平,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缓缓才对我说道:“染染,你看,这见衣裳我前年才做的,他一共穿了49次,我也洗了49次,他每一次穿都会让袖口粘上树浆,洗都洗不掉。听到这,你一定会笑我太傻了,他每次都把衣服弄脏害我费尽力气去洗。”她看看我,确认我的想法,我猛的摇了摇头,她又继续说道:“可是,染染你不知道,他怕我洗得辛苦,自己偷偷的将袖口的树浆洗去,湿哒哒的穿在身上,等衣服干的差不多了才拿给我。”说完这些,大娘眼里雾气氤氲,似乎只那一阵风才将它吹开来,可我知道,那阵风就是大叔。

“你觉得这里寂寞荒凉,可是染染啊,再热闹的地方,如果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那心也是热闹不起来的。无论在哪里,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少了那个人就是不行,即使我吃得好穿得暖,也不会觉得快乐。”

原来这世间的爱千奇百态,人是千种万种的性情,可好的爱只有一种--当我看尽世间繁华,得一人相守,哪怕苦难、艰辛来临,只要身边的人笑一笑,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这时,大叔砍了柴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鼓鼓的,柴上还挂着一只鸡,耷拉着脑袋。大叔还不曾把柴放下,见了我们便高兴起来,“老婆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青梨子。还打了一只野鸡,等下去煮了让两个孩子补补身体。”

大娘跟上前去帮大叔把柴放下,又接过布包给大叔打了盆水来。

我一个人在晾衣杆旁站着,大叔和大娘的日常应该就是这样的吧,平淡却温暖,这样的爱我这辈子应该都无法体会到吧。8

“刚刚去哪了?不好好养伤,现在才回来,不知道外面风很大吗?”又是李径深,怎么哪都有他啊?

我转过身,见他杵在那里,我呆呆的瞧着他,阳光洒下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似镀了一层金光似的,熠熠生辉。我原本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真是一个祸害啊。

“说得你很担心我似的,其实你就是……”我才不会把他对我的关心当真呢,他一定是有预谋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碗,褐色的液体还滚烫着热气。他没有因为我的冲撞而生气,而是淡淡的说:“过来把药喝了。”

我放软了声调,问:“这是你熬的?”,问完之后不确定又再问了一遍:“你亲手为我熬的?”

他怔了怔,仍然立在那里,良久才说:“难道你不相信?还是你认为我只是一个利用你的人?”我一时间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我真的误会他了吗?我嗫嚅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忽而冷笑,把碗递给我,说:“算了,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好多人都这样说,你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我低着头,不否认他所说的。此时我心里复杂极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累极了,尤其是面对李径深的时候,我有好些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个有感情的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周潸去北野山取祁连子,更不会同我闯北海,现在也不会和我一起在这里了。想到这些,我对眼前的这个人就生了愧疚,可当我抬头想要和他道歉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我厚着脸皮去他屋里找他,可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去问大叔和大娘,大娘笑着问我:“你们小两口是不是闹别扭了?”见我不好意思了,大叔赶紧接下话,“唉!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姑娘,没事的。”

我走了出来,大叔和大娘是不会明白我和李径深的关系的,如果他们希望我们是夫妻,那便是吧。毕竟也只有在这里,我和李径深才是相亲相爱的夫妻。

吃晚饭的时候,李径深回来了,大叔和大娘一直拉着我们问这问那的。他们真以为我们是夫妻,还说今晚要让我们住在一起呢,我以为李径深会拒绝的,可是他没有,反而作出一副很开心的模样来。我们还喝了一些酒,大叔和大娘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原来他们以前失散过,大娘也嫁了人,只是那人待她不好,后来那人死了,大叔才和大娘重逢。

我们回了屋,李径深将门从里面用门栓锁住,我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心下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不会真要对我做什么吧?

李径深有了醉意,走路都不比从前稳当了。他缓缓向我走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我赶紧站了起来给他挪地方。他便一把将我扯了下来,我一个不稳当半趴在他身上,酒气缭绕着我将他本身的草木香味都遮住了,我捂住鼻子嫌弃的推开他。可他力气太大了,我推也推不动,他反而将我抱了起来坐在他腿上。

“喂,李径深,放我下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挣脱他,可他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抱着我的双手越收越紧,紧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快放开我,李径深,你醉了。唉,快放开……”

“不,不放。”李径深在我耳边轻咬道,热嘘嘘的气息挠得我耳朵痒痒的。他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软,真的好像在我耳边吹气似的。我还想挣扎,似乎是我挣扎得太过分了,他慢慢从酒意中醒了过来,可他还是紧紧将我抱着,说:“我不想放,舍不得放了你怎么办?染染,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突然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似的,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我忘了挣扎,一动不动的在他怀里享受这温柔。这样温柔得不像话的话他居然对我说了,叫我如何是好?

我承认我喜欢他了,我从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上他了,可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啊,我一个江湖女子,他一个皇族子弟,怎么都不可能的。皇上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允许他和我在一起呢。我的脑袋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冷静,他还伏在我耳边气息向我扑来,可我此时却有了足够的理智来将我们的不可能放大。

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说出来的竟不是原先想要说的那句“我们不可能。”,而是变成了,“你喜欢我吗?”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他望着我征了征,我就更悔了,真是悔死了。我终于趁他怔住的时刻从他怀里跳了下来,他还是怔怔的望着我,我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都不再见这个人了。

我抬起脚步朝门走去,越走越快,手刚碰到门栓的刹那,身后的人才有了反应,“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恳求。我整个人都僵了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右手搭在门栓上动也动不了,左手垂着,身子似乎被人绑住似的,麻麻的僵着。

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出来,我真恨为什么我眼睛那么大那么圆都留不住一滴眼泪。他许是又在寻我开心的,他喜欢的人怎么样也轮不到我的。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了,他说:“染染,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呢?”

我没听错他唤的人是“染染”,他唤我“染染”,他喜欢的是“染染”,不是“潸潸”,是“染染”,真的是“染染”。我的眼泪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坠,直到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我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将我打横抱起坐在床上放我在他腿上,我哭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汹涌。他哄我哄不住,又说:“你八岁那年,一个人坐在雪焰石上,单薄的小身体淋着雨,我看着好心疼。后来在元陵遇到你,你跳兔子舞的时候我好怕你摔到,再后来你一个人来了北海,我真担心你出了什么不测,所以我日夜兼程的赶来,还好,我喜欢的姑娘没有出什么事,那个时候我好开心。可是染染,你却觉得我不怀好意,我突然觉得自己失败得可怜,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相信自己。染染,我喜欢你,等我们出去,我娶你好不好?”

他最后一句话才说完,我又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还边点头。这么好的人,我怎么会不想嫁给他呢?

他就是我想从青丝陪到白发的少年,他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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