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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山山路上。
喻长万驾着车带文末去楚先生家上课。
“明直可好了,不让我背书,还带我去山里玩儿,去挖药材。”
“明直可好了,他说不用叫他先生,叫他明直就好。”
“明直真的可好了……”文末边打着哈欠边说。
文末上次偷跑出去收效甚大,不仅好好玩了一趟,还换了先生,心情大好,“琥珀,你怎么了?”
听着末儿絮叨明直有多好,喻长万又喜又愁。喜的是末儿顺了心意就肯好好学了。忧的,是他没办法回去交差。怎么和文白说?明直可好了,末儿特别喜欢他?文白那专为末儿存的几坛子老醋还不得全倒了,可要是不实说,事后文白知道,自己就成出气的靶子。
“没事,听你说的兴起怎么好打扰。”
“你不用担心哥哥,他既然同意了让我去楚先生家里,便不会无故生气的。你要是还不放心,今天就住在竹堂。明天哥哥来,我同他讲,你就不会受连累了。琥珀,你今天留下来吧,你再教教我驭马好不好?”
“这也是个办法,兄长再怎样也不会计较到你身上。可是末儿,你还是先学好诗书吧,你学驭马并无用处。”
“可我想学,学会了就不用天天麻烦你送我了,你可以在竹堂等着我回家。”
喻长万听着末儿坐在自己旁边小声嘟囔,忽然觉得要是能就这样也很好,虽累些但是已经足够了。
“琥珀。”文末嘴噘的老高。
“好,等回去我就教你,你别让兄长知晓,不然你我都别想好过。到了,你去吧。我申时二刻左右来接你,听先生的话啊。”
“晓得晓得,你都跟哥哥学的啰嗦了。”
看着末儿恭敬地进了书房,喻长万才驾车往回走。
没两步,路边文白袖手而待。
吁马下车,看着自己的兄长,喻长万咽了下口水,“兄长。”
“去了事馆。”
“是。”
“数日所见,实话实说。”
“是。”喻长万措辞许久,“末儿,她……”
“我都知道,说楚正。”
“楚正?”
撇了眼喻长万满是讶异的脸,文白继续看着这已近阳春,媚色渐起的韶山,山路旁的树也已有抽芽,一派生机。四季往复,由衰而盛,盛极又衰,世事应该也是如此吧?
“是,楚正。”文白叹一声,“长万,要开始了。”
“兄……堂主,你就真的忍心吗?”
文白没说话,一路都没说话。
回竹堂停了车马,二人快马直奔了事馆。
次日,楚国都城,颖都。
百市街,酒肆茶坊,青楼舞馆,人间乐事,此处尽有。
大人物们的血雨腥风还未吹来,销金窟就依然温柔。
不起眼处,有两个人进了无忧馆。
“二位客官,是听曲儿还是看舞?”店佣迎上前问道。
喻长万递给他一块玉牌,店佣眼尖心快,“您稍坐,我去请管事。”
管事匆匆赶来,还了玉牌,直接引喻长万和文白上了楼,又抹角拐弯的走到了一扇门前,门牌上写“了事馆”三字。
拉开门,名动京华的桑晚款款招手,“早。”
前年九月既望日,兰香院花魁袁卿书邀初到京城初露锋芒的桑晚搭台斗舞斗琴斗诗书,京城内的公子哪里知晓桑晚是何人,自然是全押袁卿书赢。申时初刻开赛,逾了申时便算不战而降,袁卿书初刻便一身华服悠悠落座,众人无不称赞,可桑晚却迟迟不到。众人纷纷起哄之时,只见桑晚稍绾发髻,一身素衣,携琴而至。“昨夜兴起,贪杯多饮,告罪了。”也不待袁卿书多说什么,席地而坐,张琴便奏。只那一曲,美琴仙桑晚便成了王子皇孙求之不得的心头挚爱。可此人性情不同凡俗,金银书画都看作俗物,难讨好的紧。京中有言:易求广寒玉兔,难得琴仙一顾。
“今日匆忙,不必客套,说吧。”文白随意坐下,喻长万添杯倒茶。
桑晚在一侧舒舒服服的仰着,“仲白在齐已为崔阳心腹。陈国诸人已回,并无缺损。三日前楚王已死。”
“长万已告诉我,平王熊玄,不对,是楚王熊玄,他现已是大权在握,无常那里你们便不用费心,长万也会尽力帮衬。夏儿怎么样了?”
“见他?”
“不必。我记得夏儿善剑,笛子吹的也不错。他提过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是吧?那等这京中安定些了就让无常提点提点他吧。”
“嗯?”
“当然,无常是否留下就由他自己吧。”
“哦?”
“没事,过些时日,我会入仕楚国。风雨将至,你继续在此逍遥即可,不用担心。不过,过些时日会有事托付你,江伶可否应下?”
“好。”慵懒懒的,桑晚捋了捋散着的头发。
“上次说找几处好的宅院,可找到了?我正为此事而来。”
桑晚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文白。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看看。有事飞鸽给长万。”
开门下楼,文白二人逛了那几处宅院,便赶回了竹堂。
“了事馆?先生不知道吗?”
“我在问你,你知道吗?”
“我听哥哥说起过。”文末哈欠连连。
今日到了楚正家,文末就觉得怪怪的,上午读了《诗》,午饭用过了又喝茶,下午就钓起鱼来。钓着钓着,楚正就开始问些奇怪的事。文末想一定是他猜到了什么,可是没有哥哥在,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怜文末昨夜才想起上次临走时楚正说要讲老庄,熬夜预习,今日却只字未提。
楚正还是看着鱼竿。
“末儿不敢隐瞒什么,只是不敢乱说。”
“我只问了事馆,不问其他。”
“那先生问吧,我知道的也有限。”文末揉了揉眼睛。
“好,你可知四室主都是些什么人?”
“听说他们每人都是高手,不是刀剑高绝,就是谋略无双,而且他们应该都是有深仇大恨的人。”
“那各国都有了事馆的人吗?”
“应该是。”文末又打了个哈欠。
“末儿,你可知了事馆是极其隐秘的江湖组织,知者少之又少,坊间关于了事馆和四室主都只是传闻,可你却如此清楚,你……”,楚正感觉左臂一阵温热,转神看去,文末靠在他胳膊上睡着了。
春阳和煦,微风清凉,又是午饭刚过,这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能耐住性子静心钓鱼呢?楚正朝来送茶的二娘摆摆手,任文末靠着,自己看着鱼竿。
楚正知道除非运气好,否则今天自己是钓不到鱼了,因为他也很难静下心来。教导文末已有月余,可他却看不透这俩人。文末虽小,但儒、道等百家之法却都有不凡的见解,可又试探不出什么。他也以问文末之前师从哪里的由头试探过文白,可那家伙更是滴水不漏。文白说原本就给末儿请过许多先生到竹堂教授诗书,有些自己的看法也是应该。他的那套说辞楚正派人去打听,也确有其事。但这便更奇怪了,既无隐情,何须如此谨慎呢?
最让楚正疑心的是文白作为谢礼送来的几本书,是专找他不在家时送来的,书也没什么新奇,只是几本批注过的兵法,作为谢礼并不合适甚至有违礼数。文白绝不是不知礼数的人,他能明白自己为何让文末来家里,可见他也是聪慧之人,那么这几本书又有何深意呢?
鱼竿动了,有鱼儿咬钩。楚正没有动,他按着鱼竿看着鱼儿脱钩游走了。
楚国,正一殿。
楚王熊玄,卧在榻上。
龙涎香越来越少,香气仿佛不是散出去,而是从四周聚到香炉里。
先王的葬礼已过去了一整天,识时务的大臣、宗亲都在为着新王费心尽力,不肯罢休的那些人,熊玄就让他们去先王们那儿告状了,皇城内一派新朝气象。
“陛下,两位公孙将军的遗属已安排妥当,池将军和曹将军愿意听从陛下的安排去武门镇戍边。”
“那就好。无常,陈晋之战如何?”
举兵那日,楚王明里派任无常找其王回京勤王,实则封锁消息,派兵防卫,一来看死其王,二来以防齐晋之兵。
“回陛下,午后刚刚得到消息,晋、齐两军趁前几日的大雨突袭陈国都城,仅两日便破城,陈国今晨已经亡国了。”
“就这样亡了?竟没有誓死护国的忠臣良将?”
莫无常低头浅笑,“之前其王已经出兵五万截住梁国的援军,谢将军的人马赶到时之后收复了漳水以西的旧地,最晚五日后,最早明天,其王就该班师回朝了。”
“晋公主来楚几日了?”
“已经十日了。”
“周公公,你去向晋公主借样东西,什么东西都好,就说是朕要借的。”
周公公面容含笑,“喏。”
“无常,劳烦你代朕去一趟其王军营,明日便去。”
“陛下是想用晋公主换来其王的军权吗?”
“颀华能换来的,可远不止军权。你只要跟其王兄说清楚,顺,美人归他,逆,就不好说了。”
“明白。”莫无常顿了一下,“丽妃娘娘还在丹乐宫。”
“你知道朕不想见她。罢了,既然你都开口了,朕就去看看她。”
“别无他意,只是……”
“朕知道。”楚王走到殿门,“无常,陪朕一起去吧。”
丹乐宫正殿。
丽妃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依旧身着华服,依旧妆容精致。
她坚信自己不会败,平王都是在骗她,她会是太后的,她会是楚国最有权势的人,虽然那一日……那一日一定是梦,一定只是场噩梦,可是她已经有八天没见到她心爱的祥王宗儿,但她不信自己败了,她怎么会败?宫里宫外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怎么会败!
殿门开了,是楚王熊苍自己推开的。
“参见母妃。”楚王屈膝行礼,莫无常就兀自站在后面。
“你是谁,见本宫为何不跪?”声音微颤,却依旧娇美。
“是朕让他不跪的,可以吗?”楚王几步便走到丽妃身旁坐了下来,“别硬撑着了,妆容再精致,也遮不住你眼里的惶恐与惧怕,梳妆时看不到吗?”
“平王,你怎么能这么跟母妃说话。”不知是气愤还是畏惧,丽妃整个人战栗不已。
楚王侧身看着这个不够聪明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不知道你杀死朕母亲时有没有如此害怕。”
丽妃缓缓转头,她看着楚王仿佛看着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你一定觉得小孩子没办法从侍卫们手里逃出来,一定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记得。可朕逃出来了,朕看见你下令杖杀朕的母亲,那时你笑得灿若桃花。朕都记得。”楚王语气淡然,“熊宗刺王杀驾,莫远同罪,都已经处死了。”
丽妃像被遗弃的傀儡娃娃,面如死灰,嘴里反复说着“都是你”。
“若不是丽妃娘娘掌控皇宫,朕怎能成功。”
“你,都是你!你谋朝篡位,你利用我害死了宗儿、莫远,害死了皇上!都是你!你!”丽妃扯着楚王的衣袖声嘶力竭的喊。
楚王一把将她推到地上,语气里不带一丝波澜,“害死他们的是你。”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想报仇!为他报仇!”
“为他?难道他心心念念的李家不是因你的挑唆才惨遭灭门的吗?”楚王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懒得再听,自顾自的往外走,“朕累了,你跟她说吧。”
“是。”
莫无常行了礼,看着楚王走远了才转身。
“滚!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丽妃瘫坐在地上。
莫无常静静地看着,看这个曾恩宠无限,几乎一手遮天的女人的下场。
“娘娘,在下姓莫,随母姓。您可还记得嫁到李府的莫三娘?”莫无常清朗的声音而今却像一只鬼魅,“莫远,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莫三娘,莫三……你是姐姐的孩子?”丽妃恍若一梦醒来,“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的孩子,她,她家已经满门……”
“娘娘,天意弄人。”
“莫远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他是平哥的儿子,才不是那贱人的孩子!才不是!”丽妃几近崩溃。
莫无常缓步走上前把魂不附体的丽妃扶起来,“娘娘不必惊慌,我只是个为陛下谋事的人,助他称帝才是我的事。至于您,不过是罪孽太多,以致有此报应而已。”
“你叫无常?”
“今日来此,只是想最后见你一面,以了母亲心愿。”莫无常掏出一只银簪放在丽妃手边,“告辞。”
他听见了丽妃泣不成声,那又能怎样呢,有些罪孽在犯下之时就不值得被原谅了。
走到殿外,莫无常见楚王远远地站在一旁。
“陛下。”
“心愿了了?”
“谢陛下。”
“打理完其王的事,你可愿当朕的礼部尚书?”
“多谢陛下,只是,陛下真的在乎礼法吗?”莫无常不禁一笑。
“算了,随你吧。”
韶山,竹堂。
正堂里,俩人隔着茶几相对而坐,气氛古怪。
“所以,了事馆之事是我多言了?”
“嗯。”
“可也不能全怪我,你没跟我说过。”
“嗯。”
“一言既出,无法挽回?”
“嗯。”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嗯。”
文末把手里的青梅扔进了哥哥的茶杯里,默默转身,看着门外。
门外有个一分为二的花圃,左边错落种着芭蕉和月季,右边是一株精心陪护的梅树。文白虽然不是多么讲究的人,但如此奇怪的风格,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讨好末儿。
见末儿望着门外出神,文白也顺势看去。那株梅真的很好,花色白中又带轻红,显得分外柔雅,佳期已尽仍有缕缕暗香,形韵俱佳,他印象里的没几株能比得上。喜欢梅树这样的闲事,他几乎不与末儿说。
“他们说这株梅树很好的。”文末眼神稍垂,“我没有多喜欢芭蕉和月季。”
“因为芭蕉常绿,月季常红才种下的吗?”
文末看向哥哥,眼里又喜又惊。
文白拉起末儿走到院里,“好了,我不是来问罪的,哥哥什么时候罚过你?”
“前年上元节的时候。”
“没买花灯,不算惩罚。今年我亲手做一个给你,行不行?”
“我喜欢竹子。”
“好,等明天我同你去见过了楚正就给你种竹子,怎么样?”
“你明天要去见先生?”
“还得帮你种竹子。”
“为什么要去见先生?”
“今天吃什么啊?”文白说着就往膳房走。
“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