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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马的谷叔叔看着在村口接应我们的村长谷叔叔，面带困惑地回答我说：“没有啊。”
“你为什么这么问？”村长谷叔叔问我，
“我前两天在沙漠的公路上遇到一个落单的小女孩，她穿着你们村子的衣服。”我手指着不远处那个洗衣服的妇女，“就那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
两个谷叔叔脸凝住了，互相交换着我看不懂的眼神。
“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她长什么模样？”其中一个谷叔叔问我。
“长得瘦瘦小小的，没什么特别，就是好像精神不是很正常，听不懂我们说话。那天在沙漠里遇到了，我跟我妈妈想把她带回城里去，但是在能源站她自己跑丢了，我们没找到人。”
他们陷入沉默。几秒后，牵马的谷叔叔说：“我们村没有精神不正常的小女孩。”
另一个说：“是的，我们村人都彼此认识，真丢了一个孩子，马上全村都知道了。”
“你看到的可能只是相似款式的衣服，或者，是被你们买走的衣服。经常有村外人来买我们的衣服。我们村女人的衣服，村外很多女人也喜欢，也看得上眼……”
竟然还有这种可能……那看来一件衣服好像并不够代表小疯子就是他们村的。
搞不清楚小疯子的下落，我感觉又弄丢了她一次。
“你们在聊什么呢？”陈迈克一脸惊慌地走过来，但脸上又堆着强壮镇静的笑容。
“这个小同学很有心呢。”村长谷叔叔说，“他在外面碰到了一个穿我们村衣服的小女孩，特意来问我们村有没有丢小孩。”
“哦，是这样啊……”陈迈克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尬笑，“还有这种事？”
“不过我们村真的一个人也没少，更别说小孩了，小孩要是丢了的话会是一件大事。”
“从来不会有小孩乱跑吗？”我问。
“没丢小孩就好，这位同学肯定是你误会了。”陈迈克抢过话。
牵马的谷叔叔听到了我的问题，很认真地回答说：“小孩肯定有调皮乱跑的时候，不过谁家丢小孩了，我们大伙会停下所有的事，一起去找，马上也就找回来了。”
我奉承了一句他们村人真团结，却被陈迈克拉到了一边。“你小心说错话了，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迈克说。
真是大惊小怪，这两个谷叔叔一直态度友好，何况我言语恭敬，他凭什么认定我会说错话？他认为我是白痴吗？
“即使说错什么了，也是我自己负责。”我对他说。
陈迈克好像白了我一眼，然后就走到一旁提醒同学们骑马活动要结束了。这人……真让人看了不爽。
村长谷叔叔带同学们去了他家。他的家很大，位于村子的正中央位置。
之前陈迈克说的商店就在他家里。他家里人真多，有个老婆婆——村长的老母亲，坐在屋外的地上编草帽，屋里有个老头在床边削木头好像在做木盒子。几个小孩光着脚跑来跑去，地上还有干掉的马粪，但他们都跟没看到一样，光脚就踩上去了……
有两个女生看着踩马粪的小孩窃窃讨论着，笑出了声。陈迈克又立马小题大做地让她们注意自己的言行。
这里不是城里的商店，就是村长的家而已。被出售的商品杂乱地摆放着，有些放在大木桌上，有些放在地上。有手工编的草帽、竹篮；实木做的小凳子、收纳盒；大小不一的鸡蛋，被虫啃过的纯天然有机青菜；鹿谷女人亲手做的糕点……还有腌鹿腿、酱鹿心什么的，一块一块的，上面随意地标了价格。可把那些只见过熟肉的城里小孩吓得不轻。
“哇！好酷哦！”这时，一个男同学惊叫起来。
他拿着摄像装备，对着一只钉在墙高处的超级大的鹿角，开始左拍右拍。觉得光线不够美，还打开了辅助光，顿时原本昏暗的屋子都亮了起来。
这时，我看到屋子的暗处挂了一件长裙。这件裙子跟那些女人们穿的不太一样，她们穿的都是或藏蓝或纯白或浅蓝这样的款式，而这件裙子——上面扎染了很好看的蓝白相间的几何花纹。
之前听过了介绍，知道他们村的衣服都是自己织布，自己裁缝，自己染色的。除了棉花他们需要从外面买，做衣服的其余步骤，都是他们村的女人自己完成。但我还没见过她们有谁穿着这种染了几何花纹的裙子。
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摸了一下这件衣服。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不知道从哪出来了，很慌张地阻止我，说：“不能摸！”
吓得我马上抽回手，我猜她可能是村长老婆。
“哎呀，这件不能摸的。”女人紧张得看着衣服。
我感觉很难为情，说：“不好意思，谷……谷阿姨，这衣服真好看啊，我想买了给我妈妈，她肯定喜欢。”
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想买了给李瑷。“那个……要多少钱？”
“哎呀，这件衣服不是拿来卖的。”
“哦，那是您留着自己穿的吧？不好意思了……”我说。
女人看了看衣服没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反应过度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哎呀，我哪用得着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啊……这件衣服做起来可费工夫了，这是用来祭山神的……”
没想到他们对待他们的“神”，比对待自己还好。连村长夫人都觉得自己不配穿这样的衣服。但是……怎么祭呢？烧了？还是埋了？不觉得浪费吗？
我不知道，猜不出来，也不敢问，怕话题没法继续，只是装作懂了似的点点头。然后赶紧过去看鹿角了。
“太酷了太酷了！”那个摄像的男生很激动，对着鹿角说，“我能把它买了带回家么？”
“不能吧，这个在外面是违法的。”有个同学回答他，“喜欢的话，你就多过来看看，这鹿角，你家是摆不起这个的了……”
“该死的动物人道主义……鹿都不是保护动物了，还不让猎杀……”那个男生抱怨说，他的话引来了几个同学的白眼。
“我说的没错。”那个男生看到了其他人的白眼，据理力争，“现在人口数量下去了，鹿的数量上来了，我们再返回去像古人一样猎杀它们，能有什么影响？法律就是太落后了，还没跟上时代节奏！”
“这里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地方。”陈迈克出来调解，“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是……都少发表些意见吧……”
那个男生没有理陈迈克，他跑去问村长：“村长叔叔，你们都是怎么打鹿的？用枪么？”
村长楞了一下：“不，我们没有枪……”
“那怎么打猎啊？用弓箭？”
“对……弓箭。”村长马上跟答说。
“那我能看看你们的弓箭吗？”男生又兴奋起来了。
“这个……”村长感觉有点为难，“其实弓箭出去打猎也比较费精力，现在我们都是用陷阱。”
“那能带我们去看你们的陷阱吗？”那个男生情绪高涨，“带我去拍一下吧，如果陷阱里刚好有猎物，那个画面肯定很精彩！”
一会弓箭一会陷阱，这个村长是不是自己不打猎？
“林正浩！”陈迈克大叫那个男生的名字，“你不要提出这样的无理请求好吗？外人不能进山，过去了会惊扰了他们的山神的！”
“山什么……”那个叫林正浩的男生自认理亏，把话吞了回去。跟村长说了声抱歉，往屋外走了。不知道是在把刚刚没说的话说完？还是在骂陈迈克？
鹿角下方的大木桌上，杂乱地摆着手工艺品，仔细一看桌子上的毛毯，我发现那竟是一张完整的鹿皮，连鹿的四肢都被完整地剥开，保留了皮毛，挂在桌外。我摸了摸鹿皮，不禁起了一下鸡皮疙瘩。
真奇怪，花那么多时间自己做衣服也不干脆直接用鹿皮做衣服。还有，他们真的会打猎么？见到的这几个都看上去都很温和，真不像会狩猎的。不过，我懂什么呢？我又没见过真正会打猎的人。
在一堆木制手工艺品中，我看到了一个小盒子，上面雕刻了两条盘缠交错的蛇，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找了一个身上还有多余现金的同学换了点钱，我将这个木盒子买了下来。但是这个盒子的风格跟我们家的装修好像有点格格不入，拿回去了真不知道摆哪好，不知道给李瑷看到会不会说我没眼光……但既然来了，总得带点纪念品回去。
外面出了太阳，我想是时候去找因子了。想起她说在河边写生，问了一个谷阿姨小河在哪里，她二话不说，直接就领着我走过去了。我再次感觉他们是一群很和善很好相处的人。
河很清澈，流水声也很好听。河的两岸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河的这边是村子，那边是很茂密严实的绿树林。不知道树林里面是什么？
因子站在河边的一个小坡上，对着画架，拿着画笔，在纸上很仔细地上色，一张纸几乎被她画满了，她看起来非常专注，非常认真。看她快画完了，我上去打招呼：“因子！我来了。”
因子立马停笔回头，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李众星！你来了啊！”
“你画得真好！”我说。
因子摇摇头。“才没有，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
我凝视着她的画，对照着眼前她临摹的风景。“反正我是画不出来的……不过，因子，这里你画的是什么？”我指着画中河岸上一堆凌乱的线条。再看一眼现实中的河岸，并没有什么异常。
“呃……我也不知道。”因子笑了笑，“我画画的时候，眼里只有线条，没有东西。我肯定是看到河岸上有什么了，就直接画了。”
嗯？会画画的人还有这种毛病？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什么东西移动过留下的痕迹吧。刚刚有个大妈过来拿扫帚把那片地扫了一下，所以现在看不出来了。还好她在我画完那片地的时候过来，要不然我会疯掉……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物体产生变动。”
“拿扫帚扫泥地吗？”我更诧异了。
“咦，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奇怪的。但我真的没仔细看她在干什么……”因子也懵了，“不过你看，扫帚被她扔在河边了……。”
那是一把干草扎的扫帚，因子并没有把它画到画里，看来是画完了后扔在那里的。
因子画中的那片地，石头都散在线条痕迹的两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地上拖过，把石头挤开了。而现在石头都很均匀的分布在地上。
“喜欢我的画吗？看那么入神？送你好了！”因子说。
“哦……真的吗？好吧，盛情难却，我就收下了。”我说。因子将画处理一下，然后摘下来，我把画卷起来，插在背包的侧口袋里。
这时，河对岸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树叶的沙沙声，一个男生的声音传出来：“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好像就是刚刚那个在村长家里一下要看弓箭，一下要看陷阱的男生，叫什么来着？哦，林正浩。一个大妈气势汹汹地在林正浩身后赶着他，林正浩边跑边将自己的摄像机揣进了外套夹克里面的暗袋，像是怕大妈抢了去。
追到小河边的时候，大妈停了一下抄起了河边的扫帚。而林正浩看眼前路已开阔，撒丫子跑地更快了，甩掉了大妈。
“谁呀这是……竟然能把这里的村民惹得那么生气。你认识那个男生吗？”因子问。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叫林正浩。”我说，“他可能自己进树林找陷阱了，刚刚他在村长家里就吵着要去拍陷阱，但是被陈迈克阻止了。”
“鹿谷村民确实不让外人进他们的山林，好像是信仰的问题。”因子说。
“会惊扰了他们的山神？”
因子笑了笑，脸上带了不屑，她是自然不会相信山里有山神的，这种观念，不论在我还是在她，或是其他在外面学校接受过教育的人来说，都是非常非常愚昧的，我们甚至连谈都不用多谈。
“差不多到集合时间点了，我们回去吧。”因子说。
不过林正浩到底在林子里干了什么？
在集合点，林正浩早早地坐在大巴的角落里，翻看着他刚刚拍到的东西。
“我在小河边看到你了。”我上去跟他搭话，“你好，我叫李众星，能让我看看你都拍了些什么吗？”
林正浩抬头看看我，马上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让我坐他身边。
“我叫林正浩，你看你看。”他把摄像机的角度调整好，将画面投影到前座的靠背上，兴奋地让我跟他一起观看。“你看这个，这个是我在树林里拍到的。”
画面里是一片看上去非常干净的空地，空地中央是四根均匀的柱子，应该是砍了四棵的差不多的树做成的，柱子顶端放着台子，台子上好像放了鲜花。
摄像机外放出林正浩在拍视频时候的录进去的声音：“这个上面放了什么，我拍不到，可惜今天没有带航拍的设备过来。这个地上的沙子，真的很干燥。但是今天刚下过雨，旁边的土地是湿的，所以这沙子应该是刚从别的地方运过来铺上去的。”镜头不断往地上的沙子推近，我也看到了，确实是干沙。
“这里给我的感觉，就是非常具有仪式感。我觉得可能是鹿谷族人进行某种宗教仪式的地方……”“你在干什么？！”视频的音量突然冲到了定格，画面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你在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走！快走！”我看到那个大妈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然后就是非常混乱的摇晃的逃命画面，林正浩不好意思地关掉了视频。
“很有趣是不是？”林正浩冲我笑着说，“如果能拍到他们的祭祀画面就更好了！”
“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允许你拍的。”我说。
“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都不会允许人拍的。”林正浩神秘地说，“我看过纪录片，在从前的部落社会里，杀人祭祀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会吧……”我尴尬地笑了笑。佩服他那阴暗的想象力。
“难说！他们处在我们法律管不到的灰色地带，连小孩也是圈起来教育，肯定有什么是不可见人的……”
“那你还想干什么？”我问。
林正浩眯缝起眼睛，狐疑地看着我：“我想……你会去告发我么？”
“我可没那么爱管闲事……”我说，“不过，如果你有拍到什么好看的，记得分享给我看，我会很感激的。”
林正浩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看着我说：“可以，没问题！”
“你还想拍什么？”我诧异地问他。
林正浩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就说：“偷拍呀！我用航拍机，或者，针孔机……”他抑制住兴奋的情绪，压低了音量，小声地对我说。
“航拍太招摇了……针孔可能可以拍到些什么。”我说。
“你帮我去装不？”林正浩一脸坏笑，“我已经被赶出来一次了，下次估计他们都不让我进村了。这样，我们约个时间，我把针孔摄像头给你，你帮我去装……”
“那个……我凭啥要帮你？”我真是无话可说，我们好像才认识几分钟吧？
“你不是也好奇么？”林正浩说，“如果没拍到什么也就算了，这玩意儿不好看也就不会有人看。但万一拍到什么——尤其是不可见人的东西，我们发布它，公之于众，引起社会关注，那么我们俩就出名啦！”
“出名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说，“偷拍……还是有点……不光彩。”
“算了，我看你也就是不敢。”林正浩说，“你肯定是妈妈的好宝宝，乖乖上学不闯祸的那种，我猜你都没在厕所以外的地方撒过尿吧？”
我脑门一充血，说：“不就装个针孔么？！至于冷嘲热讽的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随时奉陪。”
林正浩冲我竖了两个大拇指，说：“好样的！”
唉，好像上当了。
这时手机震动了两下，我抬手一看，是李瑷发来的信息。“那个小女孩有下落了”。
接着她发给我一条社区新闻的链接，我赶忙点开看。是来自本地警方的一条通告，在郊区沙漠附近，有人发现一名不会说话，不会与人正常交流的小女孩，特此向社会寻找亲属。目前警方已将她送往医院进行精神鉴定及健康检查。
明明是我千里迢迢跑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村子，还惹了一身麻烦来找她下落，却还比不上李瑷到处赶场趁休息的间隙随便刷刷新闻来得有效？
我还作死揽了个烫手山芋，真是无语。
但，人找到了就好。
新闻中附了几张小疯子的照片，她看上去比那天晚上更脏更狼狈了。此时所有人都已上车，马上就要启程返校了，我从位置上站起来跑下了车，不管陈迈克在后面大呼小叫问我想干嘛。
我找到还在村口的村长叔叔，把小疯子的照片拿给他看，问他见没见过这个人。
村长拿着我的手机，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村长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回到车里，我给李瑷回复了这条短信。
“知道了，我明天有空，我们去医院看看她吧。”李瑷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