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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器楼。
雷豪面对着剑器之阵束手无策，只得令一个捕快陪同，其余捕快们守在后边。上前喝道：“劳请沈佳玉下来说话！”
屋内的沈佳玉已在安小菲的安抚下平定了情绪，并不理会外边的叫喊，自顾磨伞。
雷豪连呼几声后，见里边并无应答，只得朝身边的捕快投以求助的眼神。
站在雷豪身边的捕快并不如一般捕快那样身姿挺拔，甚至有些佝偻，摁刀的手以及站姿也并不如其余捕快标准。错误的帽子佩戴方式，经阳光照射，阴影隐没了他大部分的面容。
这名捕快见雷豪求助，饱经风霜的漠脸上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楚，黄齿轻咬着下边裂迹斑斑的嘴唇，手指轻叩着刀柄。犹豫良久后，终扯开喉咙，高声唤了两个字。
安小菲一听，震惊地望向了满脸不可置信的沈佳玉。
沈佳玉正在贴伞油纸的手戛然而止，抬起了头，望向了窗外——那是亲切的呼唤。将沈佳玉在心中沉寂已久的回忆悄然唤醒，如冰雪消释春风拂散。
迟疑片刻后，沈哦佳玉惨笑着看向了安小菲：“菲姐，我不得不出去了。”
安小菲慌了神：“你别冲动，等白衣回来。”
安小菲虽是这么说了，但她心跳还是漏了半拍。因为她看到了沈佳玉那羸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起，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但她所走每一步，都极为坚定。
安小菲赶忙拉住她道：“你要是去了，定是有去无回。你就不怕衙门那些人割下你的肉！”
沈佳玉握起了剑，坚定道：“他回来了，他回来见我了，他会保护好我的。只要有他在，衙门就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样做，我怎么向白衣交代？”安小菲站起了身，想要去擒沈佳玉的衣襟。可她毕竟没有学过武，而沈佳玉“师从”公孙白衣已有数月，哪怕她的武学资质再如何不堪，躲开安小菲的擒拿还是轻而易举。安小菲扑了个空跌倒在地，脚踝一扭，伏在地上难以爬起。
沈佳玉缓缓走到了安小菲的面前：“这些日子承蒙你们照顾，不胜感激。这是两千两银票，以表谢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安小菲的面前。
安小菲绝望地抬起了手，想要挽回一个人走向地狱深处，可无事于补。
“不要，不要！”
沈佳玉从剑器楼门走出，走过了五彩斑斓的剑器之阵，望向了那一排排曾经带给了她苦难的人。
剑器之阵从里到外则是不会伤人分毫，从外到内则会摧皮裂骨。所以，她这一踏出，便回不来了。
最终，她略过了所有人，望向了站在雷豪身边的那个人。
长安秋日的午后分外寂寥，树高声晚天阔，行人折柳依依而别，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他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她不知如何去诉说，更不知如何去面对。但她还是迈开了脚步，朝那人缓缓而去。在此刻，那个人佝偻的身躯挺拔了几分，像是在自己的仰慕者面前保持着自己高大的形象。
哪怕是被阴影遮挡去了大部分面容，沈佳玉就是感到无比的熟悉，就是觉得他就在看着自己，喜悦涌上心头。可也就是这层阴影蒙蔽了她，倘若她现在能看见这个人的眼神，断然是说什么也不会走过去的。
沈佳玉虽然重逢情怯，但步伐还是快了些，离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快要到触手可及的距离之时，那人不知怎的就转过了身，背对她远去。雷豪见他转过了身，立马就朝沈佳玉一跃，擒住了沈佳玉。沈佳玉望着那决然不会回头的背影，满脸呆滞，竟一时忘了反抗。
突然，楼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安小菲脚伤已然缓和不少，一扭一拐地从楼中跑了出来。她见到沈佳玉被擒住，大惊失色：“佳玉！”
沈佳玉猛然扭头，来不及呼喊，雷豪便喝道：“犯下私藏罪犯的罪名，来人，给我拿下！”
安小菲已跑出了剑器之阵的范围，有着脚伤的她也跑不过那些官兵，很快就被追上。沈佳玉见状，赶忙挣脱道：“放开她，放开她！”
眼见那些捕快将安小菲制服，沈佳玉冷不丁地在雷豪手上咬了一口，雷豪吃痛松手，沈佳玉赶忙跑到了安小菲的前方，拿着剑指着那些捕快道：“放开她！”
可娇小的沈佳玉怎会是那些捕快的对手，其中一人随便一踢，她就被踢出了三米远。她将剑撑地巍巍站起，猛啐了一口鲜血，遥望了那背对她远去的那人的方向，满眼尽是求助与期待。
可那个人自离去起，便没有回头。现在，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安城绵长的街巷里。
沈佳玉再看向安小菲。体型羸弱不堪的安小菲经力大的捕快的擒拿，骨骼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放开她！”沈佳玉叱道。
雷豪缓过了手上牙印的疼痛，跑过来便想要拉她一把，却被沈佳玉反应过来，猛然将剑一挥，在毫无防备的雷豪的手上划出一道浅痕。
雷豪大怒，拔出了弯刀，“你找死！”
沈佳玉见刀朝她斩来，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公孙白衣这几个月来对她孜孜不倦的教诲。心魂略定后，揽了一下剑锋，朝刀刺去。
“白衣剑舞，生花！”
可她并不能像公孙白衣舞得那般出神入化，拙劣的剑招在雷豪娴熟的刀技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仅一招后，她的右手就被震得毫无知觉。
沈佳玉死死凝视着剑，仿佛看到了公孙白衣在她面前舞剑的时候。
想到此，她浑然不顾手上的颤痛，剑尖再度直戳数下，如纷纷雪霁。
“白衣剑舞，初霁！”
雷豪早因他儿子那刻不容缓的病情搅得心烦意乱，现在也是想将怒气发泄，竟将内劲灌入刀上，朝着沈佳玉挥砍去——经这一过招，沈佳玉剑脱离了手，剑柄在手中勒出了一道血痕，震得口鼻喷血。
雷豪漠视了她一眼，“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伤你。你最好麻利点给我滚起来，跟我回衙门。”
沈佳玉仍不屈挠，趴在地上望向了那人离去的地方，心想着那人是不是偷偷在看着她，现在会不会已经心疼她，而折道回返了？
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就好像那个人突然出现，又凭空蒸发了一般。
沈佳玉咬了咬牙，心中不断劝慰着自己。拖拽着身体，来到了剑旁。
雷豪见她又握起了剑，眼底一寒，却毫无他法。他不能杀了她，也不能伤到她的肌肤。但自己儿子的事也是一刻也拖延不得，进退两难。
沈佳玉摇摇晃晃地持剑站起，指着雷豪，“你放开她！”
雷豪不答，操起了刀，以刀脊朝着沈佳玉脑袋上一砸，沈佳玉反应不及，击倒在地。
她感到有血喷涌出来，流过了她的额头，再灌入了她的左眼，整个左眼蒙上了一层血膜，传来了无比的剧痛。
她用仅有的右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没有叫痛，而是心道：“我实在太笨了，在学武上面没有一点的天分。当初就该听听白衣姐的，为嘛要学武呢？
“起不来了，好痛啊……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将娘亲赎出来呀。白衣姐不是还要回来吗，她不是要带我去的吗？如果我不能阻拦住他们，小菲姐也被抓走了，白衣姐会怎样责怪我呀……”
她突然回想起了公孙白衣在衙门威慑那群官兵时，那粼粼不绝的剑舞，如江海凝聚的波光。
“好像叫什么，江海凝光吧。”
安小菲早已泪流满面。她望着满头是血的沈佳玉又再度握剑站起，不由呜嚎：“佳玉，停下，我们跟他们走！白衣她会给我们个公道！”
沈佳玉不答，只是笑着。
在安小菲眼里，她笑得何等悲壮。
“收招啊！”安小菲用尽了所有力气，呼喊出声。
可沈佳玉已经听不进去了。
“想必，白衣姐看到我舞出了这江海凝光，她是不是不会说我学武的底子不好啦？”
持剑微抬，如临江海。独眸微睁遥望着不远的前方，还是没能看到那个人。
“他……他说不定去找娘亲了。
“他们两个会一起来见我的罢？”
剑锋已然偏转，在阳光下耀得锃亮。在外人看来显得如此慌乱的步伐，在她自己眼里，却显得无比轻盈飘逸。
“江海凝光！”
雷豪仅是将手一抬，便将沈佳玉扇出了数米之远。他不想扇她，他现在想要做的，是想让她屈服。
沈佳玉感到一阵头晕脑胀，五脏六腑都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的血，再度撑剑而起，“给我放开她啊！”
安小菲想要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拉住她。可她挣扎得越厉害，那两名捕快就押得越紧。她不断挣扎着，直到手臂传来骨骼断裂的巨响……
“江海凝光！！”
“江海凝光！江海凝光！江江江江江江江江江江海凝光！”
“江……海……凝光……”
沈佳玉再度轰然倒地，喉间挤出一阵悲吟，流出一了一阵垂死之息一般的呜咽。
伴随着她这一倒地抖落出的，是一块玉，以及一把银票。
她看向了安小菲的方向，看清安小菲已经晕厥了过去时，她拼了命想要站起，剧烈颤抖了片刻后，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娘……娘……”沈佳玉拖曳着身体，伸出手想要将那块玉石和那沓银票揽回怀里，却独有伸出手的气力，却无收回的劲了。渐渐迷糊不清的视线里，她看到自己的淋淋鲜血将那银票与玉石染红……
那鲤鱼玉佩是从她的怀中落到地上的。这一落，玉石裂为两半，同样也落尽了现在的她仅有的梦想。
锦绣长安，给了人希望，又如萧瑟秋风，又再度令希望尽数飘零。
雷豪走上了前，看了一眼，将沈佳玉的身躯抱起，朝着那群捕快道：“走吧。”
捕快纷纷应喏，排成一列正要回衙门。却有几名见财起意，想要将那沓银票拾起。雷豪发现了，喝道：“禁止私拿！”
可就在雷豪转过去的那个空当，一名捕快仍还是贼心不死，想要去捡，却被一把飞舞着的弯刀掠过了他的手指，想要去拾钱的手上，一指被残忍地割了下来。
“私拿者，斩！”
众捕快听言，噤若寒蝉，不敢再打有歪心思。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捕头在他们面前勃然大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