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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刚下了一场雨，7月初的天总算是有了一丝凉意。
“嘟嘟”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并不清脆的闷声，前方走着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穿着一条超短牛仔裤上面是个普通的t恤，她时不时回过头叮嘱跟在身后的孩子：“快点。”
她一回头，那一撇挑染的红色头发便掉落至耳前，然后她又给挽到后面去。
“快点，别踩到水了，刚买的新鞋。”顾画看着小孩很听话，小心翼翼的跨着大步伐努力避开水泥地上的坑坑洼洼，便满意的回头继续走。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有两步左右的距离，顾画的步伐和小孩的步伐保持着奇妙而又和谐的节拍。
穿过一段有些没那么平的双车道水泥路，眼前是一道狭长的通道，仅供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过，顾画和小孩都低着头专心走路。
李芳是个开麻将馆的，她正倒完垃圾往回走，听到后面有人走动，她下意识的侧身让出来，因为她身材比较胖，手上还拿着个垃圾桶，怕蹭脏别人的衣服，她打算让人家先过。
就这么一让，再不经意撇一眼，她看到了顾画和她身后跟着走的小孩，李芳瞪大了眼睛，等他们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后才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跟在后面，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右边第三个筒子楼。
李芳这下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她走快两步，跟在小孩的身后。
“小心点，”顾画压低了声音：“楼梯间里面杂物有点多。”
小孩没发声，只是头埋的更低了每迈出一步走的更小心了些。
等一大一小上楼的声音渐渐往上听不到了，李芳才闪身到一楼右边的房间，将垃圾桶随手丢门口，连垃圾袋都来不及套上，在各种“碰了！”“放炮！”以及麻将机疯狂搓洗的声音中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们猜我看到谁了！”
在麻将桌上浴血奋战的一群人注意力没怎么被吸引，旁边等着等着补位的人则漫不经心的答：“谁啊？”
李芳神情带这些发现惊天秘密的激动：“哎呦我的天！顾画回来了！”
这下乌央央的众人顿时开了锅：“哎呦！大才女回来了！”
“那可不得了！不知道顾老太什么表情？”
“在外国泡咸水这么些年，也不知有没有变大美女了？”
李芳给自己倒了杯水：“再给你们说个消息，她身后还跟着个孩子。”
这下刚刚摸了一把好牌准备自摸的一人硬是把好子给打出去：“什么？这就直接带娃回来了！”
“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不知道啊，顾老太从不讲那些事。”
“诶，看到她老公了吗？”
李芳摆手：“没有没有，就她带着一个垂头丧脑的小孩子，顾画穿着这么短的裤子！头发还染红了几搓。”她笔画了一下自己腰的位置。
“难道直接生了孩子带回来的？！”
“没想到她去一趟国外直接就把孩子生了！”
“话说她都去什么国家来着？去几年了啊？”
“好像是英国，6，7年还是十来年？忘了。”
“该不会是私生子吧？”
这话一出，爆发出一股略带恶意的笑声，夹杂着对人家**的窥探，以及几分不怀好意的打趣。但是很快其中一个大嗓门跳出来干涉：“诶！诶诶！过分了啊，这种话说出来生儿子要没屁/眼的。”
“你急什么？又没说你儿子没屁/眼。”
“我不急啊，我儿子有鼻子有眼，哪里都没少，少说两句专心打牌行不？哎，我碰了，”大嗓门接着说：“少说两句闲话会死啊你们，一天不像个长舌妇一样叨叨叨一天不消停。”
被她这样一搅和众人也没啥心思再公开八卦，只有几个等位的耐不住寂寞，在一旁窃窃私语，也不知是不是在讨论顾家的事，反正是不是捂嘴偷笑，就是做出一副鄙视的神情。
顾画站在一张青色纱门前，里边的木门半敞开，能看到正对着门一台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和隐约传出来的对话声音，有一个身材微胖的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仿佛专心在看电视，她头发白了小一半，即便是在家里也一丝不苟的扎起来，几乎看不到碎发飘下来。
“妈，”顾画轻叫了一声，但老太太好像没听见，手放在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顾画便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妈！”
顾老太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侧身脸走到餐桌上，她手上拿着一个沥水篮里边装着刚刚掰好的豌豆。
她将豌豆不重不轻的拍到桌子上语气冷淡：“我没聋。”
顾画唯唯诺诺的道：“唉。”
虽然如此，但还是不太敢进家门，杵在门口有些局促，低着头也不敢看她妈。
顾太太看了一眼客厅内的挂钟：“很快楼下邻居就散牌了，你爱丢人就丢人吧。”
顾画听出来顾太太同意要让她进门了，连忙拉开纱门将自己和身后的孩子塞了进来，关好纱门后还想再关木门，顾太太却忽然说道：“别关了，闷的慌，也臭的慌。”
顾画脸上刚刚被允许进门的喜悦瞬间冲淡，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连带着那小孩也有些慌张的躲在她身后。
顾老太重新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她女儿的超短裤以及挑染的红发还有一双恨天高，她又撇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瘦瘦小小的男孩，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顾画心凉了一截，她知道这是她妈失望至极的表情。
顾老太收回目光：“这是你电话里提的孩子？”
顾画低声道：“是。”
顾老太又偏头想看清楚点，但是小孩很害怕，惧怕大人的目光只是不断的往后小挪步。
顾老太便坐直了身体：“几岁了？”
顾画：“6岁多快7岁了。”
顾老太点点头，佩服道：“行啊，外出留学8年，弄出来个快7岁的小子，杳无音信8年，回来就给孤寡母亲当头棒喝，顾画啊顾画。”顾老太又轻摇头，眼神一片冷清，失望至极。
顾老太原名顾诗白，大户人家正经出生的嫡系大小姐，打小接受的便是高等教育，琴棋书画那个都拿得出手，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嫁了个家业普通的丈夫，而且早些年还与恩爱半生的丈夫离了婚，一个人拉扯顾画长大，好不容易通过自己多年的努力将女儿送去英国留学，结果女儿一出国就和她断了联系，顾老太等了她八年，也苦苦寻找了八年，只等来了一通电话，就是告诉自己：
要结婚了，但是曾经和前男友生过一个孩子，男方不太喜欢，希望妈妈能帮忙养着。
顾老太当时又气又急又心酸，恨不得立刻挂断电话和顾画断的一干二净让她自生自灭，但是顾画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撕心裂肺，不停的和顾老太道歉也不停的叫妈妈我错了。
顾老太平时再严肃，也不得不心软了，她在这个世上也就顾画这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哦，应该说现在还多了半个。
顾老太心再痛，再失望，她都没办法拒绝自己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管？何况同为单亲妈妈，她自然是知道一个人带孩子有多累，有多少苦头要吃。
顾画一听顾老太这么一说，当即便哭了起来，她双手掩面，哭的声音不大不小，但确实是伤了心，明明已经这么大个人了，却能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哭的比他还像个孩子。
顾老太被顾画哭的脑仁疼，她正色道：“哭什么哭！哭能解决吗？”
“要是哭能解决问题，那我可以从几十年前开始，坐在这里一直哭。”
“没用的东西！”
顾画簌的收起了自己啜泣的声音，上唇咬着下唇，死憋着不出声了。在母亲面前她不自觉的又变回了小时候的模样。
顾老太叹口气：“你儿子放我这儿不是不可以。”
“你想过，对得起他吗？”顾老太瞪着顾画。
顾画抬起头，眼睛里泪水都还没干，眼梢带着红，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老太顿时有些怒了：“你生了他，却不管他！迫不及待的要送出去，既然他是你的累赘你当初干嘛还要生他呢？”
顾老太的话刚落下，顾画身后的孩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只是被顾画和沙发挡住了，看不太清似乎也无人在意。
顾画被这么一吼，顿时从心底也翻出些许愧疚，不过这分愧疚还只是刚刚冒头，便被今后要获得新生活的希望给冲淡，她真的很想立刻飞回她未婚夫身边，因为不管是身后这孩子还是身前的母亲都让她很惧怕。
顾画对父亲的印象几乎是没有了，大体还记得也是个弹钢琴的，但是她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那个年代离婚可是个稀罕事，顾画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受到歧视和排挤。
顾老太又是个十分严厉的钢琴教师，这种严厉不光在教授顾画钢琴上，更体现在她生活的各个方面。
当顾画出国留学，一踏上没有她母亲的英国时，她便下定决心，再也不回来了，没有无休无止的练习钢琴，也没有顾老太的世界是自由和生机。
至于这个孩子——顾画打从心底里觉得更害怕或者说渗人。
那时她刚刚去英国，认识了一个超帅的外国帅哥，被顾老太禁锢了十八年的□□和灵魂顿时难以自持的飞向他的怀抱，只是两人相处才半年便无疾而终，但是却给这个年轻的女孩留下了这么个意外的恐怖。
顾画意识到自己怀孕时时间已经过去5，6个月，她发觉自己无论怎么减肥肚子都一天天大起来，这才记起来例假都6个月没来，这时候她想不要都不行了，因为多囊卵巢综合征，如果不要这孩子，她很有可能会不孕不育。
顾画的内心还是在不停的后悔自己当年怎么没能下决心拿掉他呢？
想归想，但她还是能勉强控制好自己情绪，还是能好声好气却假惺惺的对身后的孩子招呼道：“来丹尼尔过来叫外婆。”
丹尼尔猛的被她抓住了手臂，下意识的想退缩但是毕竟年纪太小了，拗不过大人连推带抱的往前拱。
顾老太皱眉：“什么丹尼尔？中国人叫中国名字。”
顾画有些尴尬的说道：“当时没给取中文名，他生父又是个不负责的，生了他都没见过，就先丹尼尔丹尼尔的叫了。”
顾老太：“罢了。”
随后叹口气，语气放缓又放轻：“抬起头给外婆看看吧。”
丹尼尔初始还不敢，但是顾老太抬起手轻摸了他头顶一会，他这才怯怯的扬起头。
顾老太的手瞬间停下摸他脑袋的动作，这下心彻底凉透了。
还是个外国佬的种。
丹尼尔好像很会察言观色，意识到这个外婆好像并不喜欢他，立刻又把头给低下来，弯着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半分天真烂漫的气息都没有。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随后隔壁的纱门开了，紧接着，隔壁的木门也开了，又过了片刻，爆发出一道洪亮的能直接穿墙通楼的骂声：
“余有瑜！你这个兔崽子！你居然用湿抹布擦电视机背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