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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湛蓝,白云随着轻风缓缓的移动,间或有划过天际的飞鸟在我身边的地上投下一抹阴影。

王子不在,山贼也不在,楼忙她的文学社,我睡我的大头觉。

一切都似乎回到正轨上面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像是缺了什么一样?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寂寞吗?”

有人走到我身边来,坐下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以很熟练的姿势弹出一根来,递到我面前,轻轻的问。

我摇了摇头,侧过脸,看向身边那个有着一脸邪气笑容的男生。

他将眼镜取下来,插在衬衫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将手指间那根烟燃了,吸了一口,吐了个烟圈,然后笑了笑,“你脸上明明写满了那两个字呀。”

我翻了个白眼,“楼文学社要开会啊,你这做社长的怎么反而有空来看我的笑话?”

“我这个社长呀,是一张空头文件。”他笑,“是校长老师们摆在那里好看的。而且,我对那些本就没什么兴趣,还不如跟你聊天来得好玩。”

我继续翻白眼,“呀,原来我这么有吸引力。”

“是啊是啊,不论是坏脾气的沈渡,或是好脾气的白晓迟都紧紧的围绕在你身边呢。”

“啊。”我屈起一条手臂,摆出很有力量的pss,“原来我是太阳。”

易寒“卟”的笑出声来,“是啊,他们是行星。”

“那么你呢?”我斜过眼来看着他,“你是什么?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啊。”他吸了口烟,微笑。

“哦?”我凑近他,左看又看,“很像么?难道你是我爸在外面的孩?或者是我妈的孩?”

他再度笑出声,伸出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按在我脸上,将我推开。“所以么,和七七你聊天真的是很好玩呀,似乎永远都不会乏味一般。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又不是长得很像。”

“是吗,因为最近的家庭伦理剧都这么演么。”我笑笑,躺回我的位子去,望向蓝天。

起来,妈妈她,后来有没有再生孩呢?

还是,正因为又有了孩,所以才可能完全不来过问我的事吧?

易寒在那边好不容易收起了笑意,“呐,我觉得我们很像,是因为你也常常戴着面具吧。”

我怔了怔,转过脸来,再度斜斜的看着他。

他一都不避,就那样回视我,一双眼深不可测。

我于是哼了一声,别过脸,“谁跟你一样,我才没你那么离谱。”

“只是程度的不一样而已。”他笑,夹着烟的手指遥遥指向我的胸口,“凭心而论,你这样跟人笑的时候,心里面,真的很快乐吗?”

我躺在地上,垂着眼,一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他偏偏不识趣,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你用这样懒散而快乐的样子掩饰着什么呢?你分明好胜得不可一世,悲伤得莫可名状。”

我又哼了声,轻轻拍了拍掌,“呀,不愧是文学社长,这几个词真是用得恰到好处?可是,你确定你用对了人?”

他微笑,偏起头,“我没有?”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你真讨厌,再见。”

他仍坐在那里,向我轻轻的挥了挥手,“可是你很讨人喜欢,回见。”瘀青

我从天台上跑下去,差一就撞上楼。

楼捏紧了手上的文件夹,皱着眉,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呀,天要塌了么?还是有妖怪在追你?居然慌张成这样子。”

“啊,好大一只。”我也回头瞟了一眼,天台上那个男生似乎依然在向我挥手,带起淡淡的烟雾,整个人都似乎隐约在烟雾里,看不真切。

楼将身子控出去看了看,怔了一下,“易寒?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偶然撞上的。”我淡淡应了句,开始往下走。楼跟上来,“我还是很不喜欢他那样的人,还是少打交道比较好吧?”

“嗯。”我重重下头。他大概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可怕的,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睛,洞悉一切。

楼拉住我,“你很反常啊,发生了什么?”

我挑起一条眉来,“顺着你的意便是反常么?”

“七七!”楼重重的叫了我一声,然后很安静的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很安静的悲哀,久久之后,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作朋友?”

我怔住。

楼已越过我,静静的走下去。头也没回。

我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然而什么也没能出来。

周围的空气成分似乎悄悄的发生了某种变化,我只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窒息。

我以为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了,难道只是个一碰即碎的表象?

第二天白晓迟便来上课了。脸色苍白,下巴到嘴角一大块淤青。沈渡那一拳还真是一情面都没留。

他经过我的课桌的时候,轻轻的敲了两下。

我将自己的脸从臂弯里抬起来,望向他。

他的笑容依然温柔,阳光般和煦,“中午到天台么?”

“嗯?”我挑起眉,用鼻音询问,然他并没有回答,略一停留,就走到后面去了。

于是我趴回桌上,虽然跟自己还是继续睡觉好了,但却忍不住要想,王子殿下下约我去天台到底要做什么?

他明明应该要跟着他的公主回去他的世界不是么?

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好的?

在那样激烈的一拳两个耳光之后?

所以,中午的时候,我还是去了天台。

有些事情,明明白白的了断才好。

白晓迟比我早到,手撑在栏杆上,眼看着楼下,身体略往前倾。就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天台的那个姿势。阳光自那边打过来,给人宛如曝光过度的照片一般强烈的印象。

我抬起手来,稍稍挡了挡眩目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你叫我上来难道是想让我做你跳楼的观众?”

白晓迟转过身,微笑。“当然不是,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从这里跳下去的。”

这家伙和沈渡毕竟不一样,脸上带着淤青也好,笑容始终也是致命的优雅。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吸了口气方走过去,靠在他身边的栏杆上。“王子殿下下找我来做什么?”

他偏过脸来看了我很久,然后走到我对面去,毕恭毕敬的鞠了一个躬。

我怔住,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似乎很紧张,连手心似乎都有汗要沁出来。

他鞠躬那短短的时间,对我来,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

无数的念头万花筒一般自我的脑海中滚过去。

他这是做什么?

但我想象中的情况,一种也没有发生。

白晓迟抬起头来,只轻轻道:“对不起。”

我松了口气般,整个人靠到栏杆上,轻轻笑了笑,“请我吃饭吧。”

“好啊。”

他一秒钟都没有停顿,顺口就接了上来。

我于是又怔住,过了半晌才开始笑,笑得伏到栏杆上。

白晓迟走过来,伸出手,像是想要拍我的肩,我移动身子,避开了,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笑着,“拜托你,放过我。”

白晓迟看着我,漂亮的眉皱起来,“七七……”

有鸟自天空飞过,我跟着看过去,不自觉的,已将日前挨打的那张侧脸向着白晓迟。

他的手颤颤的伸过来,颤颤的抚上我的脸,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对不起,七七,对不起。”

他这样做的时候,并不敢看我,低着头,垂着眼,咬着牙,声音听起来,像是牙缝里溢出来的。“我知道现在什么都没用……”

我想他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挨了那一耳光才跟他这句话的。

但是,被这样子误会也未尝不好。

我于是打开他的手,向旁边退开一步,淡淡微笑,“那便什么也不用了。”

他这才抬起眼来,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才缓缓的转到我身上来。

漂亮的瞳仁里有什么的东西在洄漩,然后慢慢沉淀,凝成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来,“我知道了。”

我的手在背后捏紧,一颗心也似乎被什么捏住,紧紧的,每个细胞都要碎裂一般的疼。但面上,依然淡淡微笑。

“花七,谢谢你。”白晓迟退后一步,再次毕恭毕敬的鞠躬,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

剩我在这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合着他脚步的节拍,一记记重重击在心上。

痛断肝肠。

斜阳里完美的剪影。

天台灰尘上用脚写下的字。

沾着汗水的指尖。

舞台上蜻蜓水般的触吻。

一幕幕如电影倒带,飞快的从我眼前闪过去。在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中嘎然而止。

结束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天台做华丽到夸张的谢幕动作。

不论这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书生和狐仙的故事,还是王子和王子的故事,都定然嘘声四起。

下午再没心思上课,于是便拎了包包逃出学校。

一面百无聊赖踢着路上的石子,一面想,该去哪里呢?

这样炎热的下午,这样繁忙的城市,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神色匆匆,似乎全世界也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

于是我决定去找沈渡。

那家伙刚刚因为暴徒事件被停课一星期,怎么事情也是因我而起,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去看看他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几时我连去看沈渡都需要给自己找借口了?

而且楼也……

我突然间觉得很沮丧。

这个下午,我真的完完全全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连朋友都不再有。

收回了踹在沈渡家大门上的脚,我确定他不在家。

否则我站在这里按了半天门铃,还踢了两脚他老早就冲出来骂人了。

那家伙被停学期间,居然不呆在家里反省,上哪里去了?

我坐在他家门前想了一两分钟,然后决定出去找他。

第一站自然是他打工的那家电玩店。

老板还是笑得像轮月亮,“七七呀,好久不见了呢。”

“唔。”他会的问候用语似乎只有这一句的样子,我也不计较了,直接切入正题,“沈渡呢?有没有来过?”

“很久没见他啦,真的很可惜呢,七七你知道的,如果有个高手在店里做事的话,人气会旺很多的,那子居然不来就不来了呀……”

“唔,是吧。”我打断他的絮叨,“他不在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老板叫住我,“七七,你之前想打工的,现在有机会啊,你要不要试试?”

我转过来,扫了一眼他的大堂,“在你这里么?”

“当然不是。如果被沈渡那子知道我收你在我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事的话,大概会发飚揍人的。”老板笑眯眯的,找出一张名片来,“是这里。”

“原来老板你很有自知之明啊。”我将信将疑的将名片接过来。那名片做得很精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上面的头衔是“六月雪大堂经理”。

“那是啊。”电玩店老板讪讪的笑,“不过这家六月雪不一样啊,是高级休闲会所,会员制的,一般人都很难进得去啊。这个大堂经理是我同学,上次一起喝酒的时候,跟我抱怨现在的工读生都好难找的,要不就形象太差,要不就笨手笨脚,他上个月辞掉好几个,现在正为难啊,我想七七你去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要不要去试试看?”

我拿着那张名片,正正反反的看,正在考虑要不要去的时候,有个人冲进来,趴到收银台前面就问,“老板,花七有没有来过?你认识她的,就是那个——”

老板怔了一下,然后用动作打断那人的问话,他伸出胖胖的手指,向我一指。

于是那个人跟着看过来。

我这才看清那个人,于是扬起手上的名片,跟她打招呼,“哟,楼,找我做什么?”

楼看着我,眼睛稍稍眯起来,牙咬得很紧,然后扬起了手。

我几乎以为又要挨一个耳光的时候,她的手落下来,紧紧的揪住了我的衣领,头也低下去,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七七,你吓死我了。”

我扶住她的肩令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里似乎已经有泪光。

“喂喂,”我有一慌,“你没必要这样吧?”

“还敢啊。”楼用力的捶我的肩,“你一声不响的就这么消失掉啦,到处都找不到人,也不跟沈渡在一起,加之前一阵才有体育仓库那件事……”

“等一下,”我打断她,“你不跟沈渡在一起?你有找到那家伙吗?”

“他来还我笔记顺便找你啊。”

“那现在?”

“也在到处找你啊,怎么啦?”

我叹了口气,几乎可以看到沈渡那双像要喷火的眼睛。“我会被他骂死……”

“你活该呀,谁叫你什么也不肯跟我们。”楼哼了一声,心情似乎放松下来,这才看到我手上的名片,“这是什么?”

“这个啊,刚刚这家店的老板介绍的打工的机会。”

楼拿过去看了一眼,两只眼就变成了心状,“六月雪呀?七七我们去吧?”

“呃。”我被她眼中的急切吓了一跳,“楼你做什么?”

“是那个很有名的会所呢,听浅雪呀南岛呀寻梦呀都是这里的常客呢,不定便可以见到啊。”

楼列举的那几个名字都是本市很有名气的作家,她一向是他们的忠实读者。

于是我叹了口气,看向那边的老板,他满月一般的脸上堆满了笑,“你们都可以去试试的,反正那边要人。”

“太好了。”

楼雀跃的跳起来,连她之前生我的气,又或是四处找我的事情,都似乎完全被抛到脑后。

我看着她,笑了笑。

其实年轻的女孩子要开心起来,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有电玩店老板的推荐,加上我们也不是很过不得眼,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和楼便已经穿上了六月雪的侍者制服。

我靠在柜台上,看着穿着浅绿色制服欢快地跑来跑去的楼,打了个“呵欠”,有只手重重的搭在我肩上,我回过头,看着沈渡浓眉大眼的脸,后者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七七你好像一精神也没有的样子。”

“啊,这几天都没睡好么。”我又打了个“呵欠”,“起来,楼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要跟着来?”

真的是很意外,他在找到我之后,居然并没有生气。听到我们要来这边打工,居然也吵着跟来了。反常得不像他本人。

实话,六月雪制服根本就不适合他,那条浅绿色的围裙挂在他身上,根本就只能制造出一种滑稽戏的效果。

“你就算了,”他模仿着我的口气,笑,“楼那家伙不看着,似乎很容易出事来的。这年头借文学之名骗财骗色的家伙也不少啊。”

“是么?”我转过去依然看着跑来跑去的楼。沈渡跟着我看过去,重重的头,“嗯。”

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只有从隐藏的音箱里飘出来的轻柔的音乐在我们之间来回荡漾。

是英文歌,略带沙哑的女声,即使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也能听出来音符间重重的寂寞与渴望。

我突然间觉得口干舌燥,侧过头去,眼睛捕捉到沈渡飞快转头的影子,于是怔住了,本来想什么也完全不记得。

领班在吧台后面重重咳嗽,“你们两个,不要第一天上班就在这里给我偷懒,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是。”我连忙从柜台上抄起菜单,向着那边靠墙座位举起来的一只手走去。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我稍稍低了头,微笑着向客人询问。这是上班之前,经理再三叮嘱的礼仪。

“再给我一杯——”是很动听的女孩子的声音,但是到这里就打住了。

我不由得抬起头来,然后就明白了她突然停下来的原因,下意识的就将菜单往上移,想要挡住自己的脸,这动作只完成一半的时候,我自己放弃了。

她既然突然停下来,就证明她已经认出我来了,那么,自然没有再躲的必要。

我索性更大方,向她微笑,“真巧,原来是叶姐,请问您要什么?”

没错,这位坐在靠墙边的位置,遥遥的伸出手来召唤侍者的,正是那位有种玫瑰一般美丽容貌和尖刺一般娇纵性情的青和高校的公主。

只是她今天看起来,并没有当日那般趾高气扬。尽管她在认出我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便让自己的下巴高贵而优雅地挑起来,却仍然来不及掩饰她眼睛里的落寞与无奈。

那样的表情,和白晓迟很像。

很像。

很像。

我暗地里吸了口气,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嘴角依然挂着微笑。“叶姐?”

“原来你在这里兼职?”叶薰衣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修得很漂亮的指甲指向菜单的某一行,“给我一杯冰硝。”

我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停在酒水栏。

而面前的女孩子双颊微微泛红,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恕我多嘴一句,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的好,何况你应该也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纪。”我想我平日里应该不是这么鸡婆的人,可是看到这样子的叶薰衣,就忍不住多了一句。

这样子的女孩子,这样子坐在这里,用这样子的眼神,安安静静的喝着酒。

她打过我也好,**前才有讨厌她的感觉也好,她那样伤怀的眼看过来,我便忍不住要投降。

连我都这样,何况是男生。

这样的女孩子,他怎么会舍得不喜欢?

我的心开始揪痛。

叶薰衣抬起眼来看着我,已带着种居高临下的骄傲,“我想六月雪请你来,不是为了对顾客教的。”

“抱歉。请稍等。”我笑笑,收起菜单,走回吧台,一面交待里面的调酒师,一面回过头去看向叶薰衣那边。

她又垂下头去,我这里已看不清她的脸。

想来她不见得比我好受。

大概她最不想被看到喝闷酒的人,就是我。

冰硝这种酒不过是白兰地加冰块和薄荷,很快便弄好,我端起托盘,刚刚要走,楼扯了我一下,想要接过去。她显然也看到那边的人是谁了。

我摇了摇头。

楼皱起眉,“七七。”

我笑,“让我去好了,上帝,如何有人打了你的左脸,那么你便应该将右脸也送过去。”

楼看着我叹了口气,然后也笑笑,“结果他被钉上十字架了。”

我四下里扫了一圈,“嗯,这一你大可放心,这房子里并没有十字架或者任何类似的物体。”

然后,在楼无奈的耸肩中,我走向叶薰衣。

“叶姐,您的酒。”遵照培训的动作,我轻轻的将酒放到她面前,“请慢用。”

“唔。”她抬起眼来扫了我一眼,“你叫花七对吧。”

我头,像所有的侍者一样,双手拿着竖起的托盘,放在自己的胸前,保持着声音里的恭敬,“叶姐还有什么吩咐?”

她看着我,“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吓?”我怔住,万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漂亮的眼睛直视我,乌黑的瞳仁里有两把火在燃,声音高昂,气势非凡。“我要跟你决斗。”

我想如果她有戴手套的话,一定会当场除下来,甩到我脸上。

但是她这句话的效果也相差不远,六月雪里本来优雅恬静的气氛被这句话撕裂开来,所有的人都望向这边。

所有人都莫明所以,连我自己都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有所反应。

我叹了口气,“叶姐想必喝醉了,要不要我帮您叫车?”

“你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么?”她抬起手来指着我,手指几乎要戳上我的鼻子,“我们就用你最擅长的来比赛。”

我很无奈的看向她,“我最擅长的是睡觉啊,叶姐你要比这个么?”

“你——”叶薰衣怔了一下,然后皱起眉来,眼中的怒火烧得愈旺,“你这态度算什么?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挑战。你居然——”

我再度叹了口气,打断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两个要比赛?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都不一样,根本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来的人吧?而且即使比什么,也完全没什么意义吧?我擅长的是睡觉,逃课,打街机,你要跟我比这些么?一悬念都没有,你赢不了我,反过来,比其它的话,我也必输无疑,何必呢?”

她静了半晌,手缓缓的垂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是呢,我也知道,这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即便是什么都能赢你,在那方面,都已经输了。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晓迟他会喜欢你?我跟他青梅竹马的长大,我为了他而变得优秀,我比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喜欢他,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你?这样子一无是处的你……”

她抬起眼来,看着我,一双眼里雾气氤氲,终于凝成晶莹剔透的一滴,打湿了睫毛,然后顺着她白晳的脸,轻轻滑落,掉在桌面上的白瓷盘里,细微而清脆的一声。

我想我心底的某处,也跟着轻轻的裂开了。

碎片飞溅。

痛得发不出声音。

而且,我想,我并没有出声的必要。

我能什么?现在最没有立场话的那个人,就是我。

“七七她不是一无是处的。”有只手轻轻的搭在我的肩上,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是谁。

那种温暖的感觉,除了沈渡,不会有第二个人有。

沈渡站在我身后,神色是少有的认真。

“我不知道在你的世界里是用什么来衡量一个人的,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她无疑比你更可爱。她至少不会在她完全不了解的一个人的时候就人家一无是处。”

叶薰衣怔住,静静的看了我一会,然后跌坐下去,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我依然不出话来,只伸手握住沈渡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沈渡轻轻拍拍我的手,裂开嘴笑了笑,“放轻松,九号桌那边好像在叫人,你过去吧。”

“嗯,”我头,走过去。

听到沈渡在我背后向叶薰衣,“你真的是喝醉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帮九号桌的客人续咖啡的时候,我看到沈渡和叶薰衣一前一后的出了门,消失在拐角处。不由就叹了口气。

沈渡,沈渡,又是沈渡。

每次都是他跑来帮我解围,这样的人情,我要怎么样才能还得了?

沈渡到我们下班的时候,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和楼决定不等他,自己先回去。

楼走出六月雪之后,转过去看了一眼,“起来,我刚刚还真是担心呢。”

“嗯?”我活动了一下手脚,打了大大一个呵欠,然后才问,“担心什么?”

楼笑,“我还以为她会端起那杯酒,从你头上淋下去。”

“呃。”我翻了个白眼,“楼你真恶毒。”

楼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可是当时她的表情就是那样的么。”

我叹了口气,望向天空。天已黑了,有零散几颗星星在大楼的间隙里闪动。“大概吧,或者她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坏的人。”

“咦?”楼往前面窜了一步,跳到我面前,一面往后退着前进,一面偏起头来看着我的眼,“她当众打你一耳光,又企图要教你难堪出丑,你居然会帮她话?你真的是我认识的花七么?”

我笑。“兴许不是,兴许我被外星人附体了。”

“外星人有附体这种法吗?科幻电影里都是寄生啊。”

“那么,便不是外星人,是妖魔鬼怪。”我挤眉弄眼,做张牙舞爪状。

楼并没有被逗笑,静静的看着我,脚下也缓下来,“还是,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我也停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起来,谁又敢,他真正认识另一个人?

我认识几年的沈渡,我认识十几年的楼,甚至我自出生便认识的老爸,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他们平时的习惯而已,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还不是一样完全没办法揣摩?还不是到了特定的时候便会变得像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这样子起来,明明白白将自己的两个极端面都表现出来的易寒还要显得可爱一。

“七七。”

楼叫了一声,我回过神来,笑了笑。

楼也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七七你什么时候,才不会将所有的话都闷在心里?你这样子,我这做朋友的,会觉得很乏力啊。你不的话,明明知道你很为难,明明知道你很难受,我都伸不出手……”

我听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咔”的一声断掉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楼渐渐走远的背影,淡淡微笑,“得没错,你或者,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

楼的身影顿了一顿,缓缓转过来看着我,迟疑的,试探性的叫了一声,“七七?”

我继续微笑,“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有优越感的跟我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忌讳的两个字就是施舍?”

楼怔住了,皱起眉来,“七七,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

我深吸了口气,勉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或者吧,抱歉,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楼看定我,看了很久,终于什么话也没有再,转身就走掉了。

我靠到路边的法国梧桐上面,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尽。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以来,我真的像是变了另一个人,敏感而脆弱。

神经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轻轻一触,便断了。

回家的时候,依然看到老爸坐在他的老摇椅上看报纸。

我把包甩在沙发上,拿了睡衣,跑去洗澡。水开到最大,冰冷的从头冲下来。这样子或者便能够冷静一些了吧。

我这样想着,闭上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溢出来,跟从头项流下的水混在一起,流到脚下时,已经变得同样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老爸在外面敲门。“七七,电话。”

我应了声,飞快的擦干了身子,套上睡衣开门出来。

老爸已坐回他的摇椅,电话的话筒被拿起来,放在一边。我走过去,拿起来放在耳边,“喂?”

“七七。”是沈渡的声音,稍有一急切,“你和楼吵架了?”

我捏着话筒,并不回话。

于是那边也静下来,过了一会才轻轻的问,“你没事吧?”

我依然不话。

我根本就不知道要什么。

和楼吵架什么的,其实根本是我在无理取闹吧?但是,心里却总有一种力量让我开不了口认错。

所以,我无话可。

沈渡的声音大起来,“喂,不出声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要我现在过来?你这家伙可不可以不要再乱给人家添麻烦?”

“抱歉,我要睡了,再见。”我轻轻的完,然后很快的挂掉电话。

转过来时,发现老爸正在盯着我。于是很心虚的垂下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跟谁吵架了?楼还是沈渡?”

我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发问的老爸。轻轻咬了自己的唇,并不话。

“吵架的滋味怎么样?”

“很难受。”我索性转过身来,面对他,诚实的出自己的感觉。

老爸伸出手来,轻轻拍拍我的肩,“那么去道歉吧。”

我再次咬紧自己的唇,“为什么是我去?”

“吓?”老爸显出很吃惊的样子来,“如果不是你的错的话,你会摆这种表情出来给我看?一定早就骂开了吧,什么楼这家伙真卑鄙,或者沈渡这子真不仗义什么的。”

“呃,”我噎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只道歉就可以了么?”

“如果你得罪的是我的话,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每天念三百次‘我错了’,再包干一个月的家务才行啊。”

我再次被噎住,别开头,不打算再和这不良中年话。

可他偏在这时候又拍了拍我的肩,“可是,你们不是好朋友么?”

我怔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便自顾向自己房间走去,刚刚拉开房门的时候,老爸又叫住我。“喂,七七,你的包忘拿进去了。心我会翻你的日记来看呀。”

“老爸你真卑鄙,幸好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呀。”我跑过去将自己的包抱在怀里,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然后听到老爸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咦,没有的话,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靠在门上,抱着自己的包,很意外的发现对面的窗玻璃上自己的嘴角是一个上扬的角度。

是呢,我到底在烦恼什么?

没有母亲也好,没什么特长也好,一无是处也好,我至少拥有世上最伟大的父亲。

还有,我看向对面那栋楼,楼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还有世上最好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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