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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白山入宫
秦国的大王都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勤奋，从孝文王到昭襄王再到今日的子楚，没有一位秦王出现过懒惰的毛病。比如昭襄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已经无法行走了，还要每日处理经过大臣们商议的奏章。
但是，子楚却在三天前打破了这个传统，朝议到了一半，子楚忽然转身离去，并且毫无征兆地宣布退朝。
身为法家集大成者的李斯，对于这种懒政的行为，发自内心的感到不悦，于是在众人退去后，李斯以廷尉的官印屏退宫内侍卫，来到了秦王子楚的宫殿。
但是映入李斯眼帘的一幕，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子楚趴在地上，身后是一条深红色的血迹，即使在宫门口，李斯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子楚口中的呢喃：“吕不韦，孤若不死，必诛你全族！”
言语间的恨意，让李斯这样的高手都感觉到一阵心寒，就在李斯想要转身离去时，卫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斯的身后，李斯眼皮一挑：“国尉为何在此？”
卫缭轻轻握住李斯的肩膀，带着他就要走入子楚的寝宫，李斯正待挣脱，忽然发现，卫缭轻轻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此时竟然传来了巨大力气，自己完全无法反抗。
“廷尉为何而来，我也是为何而来，既然来了，就进来看看吧，廷尉意下如何？”
李斯知道自己不是卫缭的对手，僵硬地点点头，说道：“廷尉说的是，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失礼。”
卫缭几乎是拉扯着李斯进入寝宫，李斯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就被带到了秦王子楚面前。
卫缭一把拉起子楚，在胸口的几处穴位上轻按，子楚顿时咳出一口黑血，卫缭将子楚平放在地上，“廷尉大人，关一下门吧，你想让别人都看到大王现在的样子吗？”
李斯没有说话，转身关上门，顺手从床上拿来被褥，垫在了子楚的身下，“国尉……缭兄，刚刚在下似乎听到，大王在咒骂丞相，这是为何啊。”
李斯看出来了，自己这趟来的是正好撞在卫缭的刀口了，看卫缭的模样，自己今天不上卫缭的战车，别想活着离开，这里的护卫都是卫缭的人手，宰了自己随便安排个罪名简直不要太简单，与其等着卫缭开口逼迫自己，倒不如自己争取主动，率先开口。
卫缭回头看了一眼李斯，轻笑道：“难怪师弟说，李斯是廷尉之职的最好人选，你果然不凡啊，武艺之高让人惊讶，却又不是魏悝那等执拗之人，只知道认死理。
你在法家律令上的造诣非常人能比，但是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能够如此审时度势，这大局观与识时务之心性都是难得一见啊，君改变立场之速度，令我惊讶，不枉我专程安排人手观察你。
李斯，你是吕不韦的门客不假，但是我却看得出，你在本质上，和我是一类人，你不会屈服于吕不韦，你想要的，是自己的才华和自己的抱负能够实现，这点，从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外儒内法之道便可见一斑。
不过，李斯，你觉得，在吕不韦的治理下，大秦能有你实现抱负的那一天吗？”
李斯的表情有些不屑：“我倒是想要为秦王效力，可是秦人同意吗？宗室同意吗？
连大王自己的儿子，都因为有赵国血统，被你们这些所谓老秦人放弃，想要强行扶植成蟜为嗣，你觉得，我这个实实在在的楚人，不选择吕不韦，还能选择你们吗？”
卫缭轻轻点头，对于秦国内部的斗争，他看得比李斯还要清楚，“你说的不错，随着大秦日益强大，秦人排外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不过，你是聪明人，应当看得出，大秦有今日，不正是靠着一个个六国之人与大秦共同努力才实现的吗？
选择吕不韦，看似能够免于被人排挤，但是你要知道，吕不韦若是执政，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着他的意思施为，那样的话，还是你理想中的法制天下吗？”
李斯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的廷尉大人啊，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我也在试图摆脱吕不韦的影响，但是从他扶植我为廷尉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上就打下了他的烙印。”
“王…子……王子……政，你去，你去追随王子政……”
不知何时醒来的秦王子楚，替卫缭回答了李斯的话，子楚颤颤巍巍地抬手，指着门外的方向。
李斯看着卫缭，不知该如何回话，在李斯眼里，卫缭身为军方新贵，一直与老秦人的将领们走得比较近一些，也就是说，卫缭在一定程度上，是偏向成蟜的。
“政与成蟜，各有优劣，不过你也看出来了，大王被吕不韦暗中施毒，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成蟜相比于王子政，毕竟还是太小了。”
“可是缭兄，王子政不是有疾吗？就算治愈，他的根基也难以与成蟜王子相比啊。”
卫缭摇摇头，说道：“嬴政从来没有什么疾病，只是为了躲避吕不韦的迫害。你也看到了，大王刚刚掌权，就开始病痛缠身，大王一旦有所不讳，子政的下场会比大王好到哪里去？
至于根基，我师弟与嬴政乃是结义兄弟，师弟的一切，都是嬴政的，王齿、司马错等军方中坚将领，都力挺我师弟，有意以我师弟为朝廷将来的柱石，换句话说，在军方的支持上，王子政比起被镳公掌握在手里的成蟜，更有优势。”
李斯彻底凌乱了，那个叫做郭嘉的孩子他是见过的，简直就是个妖孽，李斯清楚地记得，吕不韦说过，一旦郭嘉长大，就是下一个吕不韦，甚至以郭嘉的才能，在权势上超越吕不韦也未尝不可。
“可是，王子政在大义上，毕竟输了成蟜一截，为了躲开吕不韦的迫害，他也失去了与朝臣接触的先机。”
卫缭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李斯：“这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了，嬴政看似背景深厚，但是那都是间接通过郭嘉得到的支持，若是自己答应下来子楚的安排，投向嬴政，那么自己就是第一个正式加入嬴政的朝臣，潜邸亲随不外如是。
……
“所以，是师兄和大王一起安排此人投入你的阵营？”郭嘉听完嬴政的讲述，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你也不该出现在此地啊。”
“父王自那日后，连床榻都下不了，在最后一次清醒时，下令卫缭、吕不韦、王齿等人共同执掌朝堂，任命为为王太子。”
“等等，为何你说的和刚刚的旨意有些不一样！”
嬴政苦笑一声，“因为吕不韦不知何时与镳公等人达成协议，竭力制止了加封我为太子的明旨，只说是让我代行王事，亲耕之时以大王礼制行事。”
李斯不知何时靠了过来，黑着脸说道：“原本我是打算两头不得罪的，没想到，吕不韦居然敢直接篡改大王旨意，国尉被镳公等人牵制，也只能默认。
但是我李斯不能认！这是对律法的践踏！我李斯来大秦，为的是告诉天下人，变法可以强秦，法制可以让大秦一统天下！律法的尊严不容践踏！
大王一道旨意，被吕不韦篡改的面目全非，这还只是代王执政，若是将来真让他把秦王玩弄于手中，这大秦，到底是嬴姓还是吕姓！”
这话让郭嘉想起前世的一种说法，李斯此人虽然在人品上有缺陷，但是说他热衷权势其实是有些不妥的，他只是热衷于自己心中那个理想的法制国度，而法制的根本，是绝对公正的权力，显然，吕不韦的做法，触及了李斯的底线。
“所以，我与李斯商议后，将亲耕的地点定在了郿县，并且决定在此地观政，对于吕不韦来说，能够让我远离朝堂，他乐见其成。”嬴政的声音带着些愤恨。
郭嘉的头皮有些发麻：“你们话里话外，是打算借着郿县为根基，与吕不韦分庭抗礼？”
“怎么，国尉不是说公子与王子乃是进退一心，这是心生怯意了？”
郭嘉指着李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是故意的吗？嬴政离开咸阳，朝堂和成蟜都在吕不韦手里，一旦大王薨去，只需要一份旨意，我们就全部都是反贼！
若是我们反抗，大秦内乱之下，你觉得赵国、魏国他们会放过大秦吗！大秦用了几百年才得到的一统天下的希望，就这样被葬送了，你李斯担得起这个罪责吗！”
没想到李斯没有羞愧，没有恼怒，而是笑了起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公子嘉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你是什么意思？”
李斯从怀里拿出一根铜管，递给郭嘉：“这是国尉大人交给你的，他说，不论是王子政还是成蟜，都还太过稚嫩，你也一样，所以，大王绝对不能现在死去。”
郭嘉接过铜管，取出里面藏着的信，信上只有三个字：“救大王”
郭嘉有些气急，“我又不是医者，怎么救大王！”
正恼怒间，一个人影出现在郭嘉眼前，“离被卫缭请入宫内看过大王的情况，他对我说，大王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这就去宫里看看吧，也许，能帮上些忙。
即使不能治好，给你们争取点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说话的，正是历经千难万险从西域回来的白山子，只见白山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郭嘉：“这是墨家西行的路径，还有一些风物见闻，本想好好和你说说的，看样子暂时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收好，若是情况允许，早点去接田鞅兄，我们找到了你要的东西。”
郭嘉郑重接过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相当于是提前了几百年出世的《大唐西域记》，绝对的国之瑰宝。
郭嘉看着手里的盒子，又看看一旁的嬴政，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兄说的不错，我和嬴政现在斗不过吕不韦，子楚对我虽然有敌意，但是他的存在，毕竟是对于吕不韦的一个牵制，不论是探索西域、建立商道还是发展实力，我都需要子楚帮我牵制着吕不韦，子楚不能死。”
想到这里，郭嘉将战马靠近白山子，在白山子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白山子眼睛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真的？”
郭嘉点点头，说道：“治愈是不可能了，但是绝对能恢复些元气，延长性命，你只需要把我的话转告师兄就好，剩下的，就看师兄了。”
白山子点点头，转身就走，李斯没有认出来这位有些狼狈的老者，便开口问道：“这位老者是谁，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郭嘉轻轻打开手里的盒子，望着里面的画稿，笑道：“他叫白山子，记着他吧，这是一个注定会被历史铭记的人，至于他为何行色匆匆，因为，他要入宫，他要，救回大王的性命和秦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