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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李斯之心
白山子匆匆赶往咸阳宫，试着挽救即将逝去的秦王的生命，对于郭嘉和嬴政来说，不论秦王是否能够活下来，留给二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看着数量庞大的俘虏和牛马，蒙恬的眼里满是兴奋之色，郭嘉语气平静地说道：“很好，蒙恬，你没有让我失望。”
蒙恬知道，自己一路上的表现，都被章邯告诉了郭嘉，在李斯这些外人看来，带回这么多俘虏以及牛马的将领只得到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夸奖，似乎有些委屈，但是蒙恬自己知道，郭嘉这句“没有失望”包含着怎样的深意。
这代表着，蒙恬真正意义上完成了郭嘉交代下来的第一个任务，成为了一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将领，虽然在这次行动时有不少过失，但是郭嘉承认他的战果，这是对于一个将领最大的肯定，也是对于一个一直在自我怀疑的少年，最好的鼓励。
蒙恬没有选择谦让，而是大声回应道：“五百主蒙恬，幸不辱命！”
蒙恬知道章邯和蒙毅的功绩，不会被埋没，此时的自己要做的就是坦然接受郭嘉的赞扬，然后成为默军中那些还在拼搏的人们的标杆。
李斯看着蒙恬，眼睛一亮，认出了这个小将军：“哦？这不是卫尉的长子吗？”
蒙毅看着李斯的眼神有些不善，在这场合说这话，分明是暗指蒙恬的军功乃是靠着其父亲的荫蔽，这让一直以自己兄长为榜样的蒙毅怎生不怒？
不过让蒙毅有些惊讶的是，蒙恬没有因此恼怒，反而坦然点头承认了李斯的话：“廷尉没有认错，在下正是卫尉蒙武之子，默军骑兵五百主，蒙恬。”
蒙毅刚刚没有猜错，李斯是真的认为蒙恬之所以位居五百主之职乃是借助其父的威名，故意想要贬损一番，毕竟这裙带关系之下，军职私相授受，在李斯眼里是极其无耻的行为，但是碍于郭嘉的面子，李斯也不好当场发作。
却不想，这少年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而且器宇轩昂，并没有一丝愧疚之色，这倒是让李斯有些惊讶，似乎自己的想法，有些错误？
章邯见状来到蒙恬身边，取出一个小册子，念道：“蒙恬，初调入默军，任职假屯长（代理屯长），掌兵五十。一月，以练兵比武之功绩晋屯长；又一月，比武之时生擒敌方百将，因功晋百将；
秦王子楚二年十一月，刺客行刺公子，默军反击进剿马贼，蒙恬临时担任大军指挥，全歼义渠马贼，得俘虏、马匹若干，因功晋骑兵五百主。
受命出征进剿羌贼，立战白当羌，生擒其首领，于羌族大乱后收拢残余部落俘虏、牛马若干，暂未记功晋升。”
念完，章邯将册子递给李斯，以示自己没有编造。
李斯也不客气，虽然审计军功不是李斯的职责，但是法家之人，对此道有所涉猎，倒也不怕看不懂，在简单看过后，李斯就知道，这上面的一切都是真的，时间、地点以及各类战绩的数值，均是详实清楚，不似作伪。
将小册子还给章邯后，李斯对着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蒙恬施了一礼，道：“李斯愚昧，小觑了五百主，还请见谅。”
就连一向冷漠的章邯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动容，要知道，李斯此时乃是廷尉卿，位极人臣，除了丞相和大王，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别人向他施礼的份，现在，却对一个小小的五百主施礼，并且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这让众人感觉有些震惊。
倒是郭嘉，轻笑一声对蒙恬说道：“你还是快些回礼吧，廷尉毕竟是大宗师荀子的徒弟，在礼数方面丝毫不会出错，你若是再不回礼，就是极大的失礼了。
不用怀疑廷尉的用心，在法度礼制上，廷尉绝对是一个光明正大之人。”但是在别的情况下，这是个绝对的小人。
后边的话郭嘉也只是在心中腹诽两句，要是说出来，还不一定被李斯怎么报复呢。
“公子嘉说笑了，李斯是否光明正大或许有待商榷，不过律法，是绝对光明正大的。只是在下有些好奇，默军是每一位将领都有这样一本册子记录功过，还是只有蒙恬这些有着家学渊源的子弟才会如此记录功勋？”
郭嘉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在李斯面前忍不住嘴角抽搐了，这家伙绝对听出了自己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了，而且直接就报复回来了，这单独的功勋册，自然只有郭嘉看重的几位将领才会单独成册，其他人都是在一本大的军功薄上。
若是自己说出来，无疑会伤害到一些人，可是自己不说的话，又显得是在藏私，这李斯，真是个麻烦人物。
还是嬴政及时开口解了围，“好了，李卿，这是默军的私事，即使是国尉也无权过问，你乃是法家之人，当知为官者不得僭越，还是不要过于深究了。”
言语之间，对于郭嘉的维护表露无疑，李斯心中有些发苦，他这样心生七窍的人怎么会这样鲁莽，直接拿郭嘉的手下寻事，还得罪郭嘉本人，为的不就是想要看清嬴政的态度吗？
嬴政现在最大的本钱都是来自于郭嘉，按理说李斯作为第一个不是通过郭嘉而来到嬴政身边的人，理应受到重用，至少李斯希望，在这样的冲突中，嬴政能够折中一下，不要过于偏向郭嘉。
可是嬴政的回应，让李斯明白，自己的地位绝对比不上郭嘉了，李斯与郭嘉接触不多，但是不论是自己的师父荀子还是老主子吕不韦，对于郭嘉的评论都足以让李斯明白，这是一个注定不凡的妖孽。
郭嘉未来的成就必然在自己之上，现在嬴政的内心又完全偏向了郭嘉，李斯对自己的未来感觉有些绝望了。
看着郭嘉带着嬴政在战利品里挑选战马，李斯一时有些出神了，不知何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驽马靠了过来，“廷尉卿似乎有些不悦啊？”
李斯回过头，看清了来人的脸，正是一直随身护卫着嬴政的奴才，赵高。
“斯只是没有见过这么规模雄壮的俘虏，所以有些惊讶而已。”
赵高本是贵族出身，加之经受多年磨难，察言观色之术岂是李斯随意两句话就瞒得过的，不过赵高也只是轻笑一声，却没有揭穿李斯的小心思，“廷尉卿可知，我家王子平素里，最不爱的就是白色之物。”
李斯眉头一皱，不明白这赵高在说什么。
“廷尉您看，王子选中的这匹，白马，可还雄俊？”
李斯忽然好想明白了些什么，露出一丝微笑：“高大雄俊，看来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宝马。”
赵高见状，轻轻点头：“廷尉喜欢就好。”
李斯装作疑惑的样子：“这是王子挑选的骏马，在下喜欢又有何用？”
赵高眼角一挑，笑道：“廷尉大人不顾局势艰险，毅然站在王子这边，说实话，王子打心里是感激的，但是您也是从少年一步步长大的，当知道，此时的王子，正是少年任侠之时，朋友之义乃是最重的，但是这不是说咱们王子就不看重廷尉大人。
您的才华，那是有目共睹的，王子他啊，也是清楚的很，您看，这匹战马，就是王子的一点心意。”
就像是在印证赵高的话语一般，嬴政骑着那匹白色骏马走来，快到李斯面前时，翻身下马，说道：“廷尉卿，听闻你平时最爱素白之色，正好，这匹宝马身上一丝杂色都没有，洁白无瑕，正与你主持律法公正无私呼应，快来试马。”
说着，就伸手拉着李斯从他的坐骑下来，又扶着李斯上了这匹白马，当稳稳坐到马背上后，李斯看到嬴政正抚摸着马头，轻声说话：“马儿马儿，慢些跑，不要伤了我的廷尉卿啊。”
为了实践自己的理想，毅然叛出师门，被天下学者指责都面无愧色的李斯，不知不觉间，在眼角挂着一滴水珠。
赵高看着李斯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刚刚咧开嘴，赵高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急忙回头，正看到郭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师兄说你感官敏锐，果然如此。”
赵高忙谦虚道：“国尉大人过誉了，要知道，国尉几次出现在奴才身后，奴才都没有察觉。”
“可是你却察觉到了我。”
“这……”
郭嘉拉起正弓着身子的赵高，哈哈大笑：“这什么这，直接说我学艺不精就好。”
“公子说的哪里话，单论脚步声与气息，在下确实也不是十分清楚地能感觉到，只是这里太过开阔，公子消失在奴才眼里时间有点长了，故而心有所感，若是在咸阳城，奴才未必感觉得到公子。”
郭嘉摆摆手，说道：“我虽然年轻，但是还经得起打击，而且你这是天赋异禀，我可不会因此受打击自暴自弃。对了，你刚刚和李斯说了什么？”
“回公子，奴才没有说什么啊。”
郭嘉看着赵高的眼睛，盯得赵高有些发毛，这才笑道：“不论你说了什么，李斯的脸色变化足以说明，他解开了某些心结。放心吧，只要是对政哥好，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找你麻烦。
还有，别自称为奴才了，师兄说了，已经帮你训练了不少人手了，算是个小头领了，你也是政哥的心腹之人，一直自称为奴才不合适。”
“奴才……在下只是习惯了，谢公子体贴。”
郭嘉拍了拍赵高的驽马，说道：“你是胡刀骑士出身，骑这马有些埋没了，政哥和我一样，对于身边的亲近之人有时反而会无意间忽略，跟我来吧，挑匹好马。”
“不必了，在下和这匹老马有缘，舍不得它。”
郭嘉看了眼赵高，哈哈大笑：“那就更应该挑一匹宝马，让老伙计多休息休息，不是吗？来吧，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挑匹好马吧。”
赵高倒是没有再客气，只是让郭嘉有些意外的是，他挑走的，是一匹幼马，看样子有些发育不良的样子。
这让郭嘉有些郁闷，以为赵高是害怕自己小气：“赵高，我说了，不必与我见外，你为何挑这么一匹弱马？难道怕我舍不得那些好马？”
赵高笑了笑，说道：“我还真怕公子舍不得将这匹宝驹送给我。”
这时，刚刚陪着李斯试马的嬴政走了过来，看着赵高的脸色，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对着郭嘉神秘一笑：“嘉啊，你可亏大了，这赵高可是骑士家族出身，相马之术非同一般，这匹小家伙，绝对不凡，我说的可对啊？”
赵高忙点头：“王子说的不错，这匹马儿看着还小，不过却是绝对的千里马，奴才……在下一眼望去，整个马群里，就只有这一匹千里马。”说着，把小马带到了郭嘉面前，看样子是打算还给郭嘉。
郭嘉在小马身上打量了好几遍，轻笑一声：“罢了，我是真的看不出来有何不凡之处。”
“公子放心，在下绝对不会出错，带回去用心饲养，不出半年就能看出此马的雄壮。”
郭嘉拍拍这匹小马瘦小的身子，点点头，说道：“那你就带回去好好养着吧，等长大了记得给我带来开开眼，反正我是真的不懂。”
赵高明显愣住了，“公子，这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啊。”
嬴政替郭嘉回答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而且你是我的心腹之人，给你匹好马，理所应当，郭嘉这性子，不至于舍不得一匹好马，你就收下吧。”
赵高有些惊喜地牵过马，将头颅埋在小马身上，再回头时，被马毛迷了眼，隐约看到，郭嘉与嬴政的身影，似乎有些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