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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郿县春耕
亲耕，说白了就是一场表演，君王贵族亲自来到农田，扶着农具翻动一下土地，表明春天到了，大家该干活了。所以一直以来，君王亲耕都会在都城周围进行，节省自己的时间。
不过嬴政这次亲耕有些特殊，朝中重臣希望他在国都的影响小一些，而嬴政本人也想离开某些人的掌控，于是就有了这次怪异的郿县亲耕，李斯带着整个廷尉属的人和治粟内史一起陪着嬴政留在了郿县，等待春耕之日到来。
在与嬴政点检战利品时，郭嘉有些郁闷，一个义渠马贼山谷，就得到了四百多匹战马，这次横扫几乎所有的羌族小部落后，得到的战马也不过比在义渠马贼那里多了一百来匹。
章邯有些不知怎么解释，那些在计划中本该被俘虏回来的战马，被那些小型羌族部落的战士带着出发，被绿水羌达录暗算后，这些战马都存放在沼泽地上。
章邯本打算解决完羌族士兵后回来带走这些战马，哪里知道，按照郭嘉交代的方法，产生的爆炸威力会如此之大，看着默军那些躲得远远的战马都被震死了几匹后，章邯就知道要糟。
果然，蒙毅检查战场回来后只带回一句话：“人畜俱灭。”就这样，羌族的战马就无辜地随着自己主人化为灰烬了。
能够带回这五百多匹战马，还是蒙恬下手快，把各个小部落留下的最后的底子给掏空了。若是慢上一步，被匈奴人找来，这些战马就全部归了匈奴，郿县是一根马毛都得不到。
不过六百余只牛却是一个惊喜，身为郿县如今最大的土地主，郭嘉对于劳动力的需要达到了一个极致。
墨家开始紧急打造包括犁在内的需要牛来配合的农具，见农具打造的差不多了，李斯忽然插了句话：“公子不曾参与农事，不知这牛为何会如此珍贵，那是因为每一只熟牛都是由老牛从小教导才会这耕地的本事。
你这些牛乃是草原上放养的，没有见识过农耕，这些工具套在它们身上，只会让其不适，想要用它们耕田，是绝对做不到的。”
不过李斯很快就发现，除了自己的廷尉属和治粟内史这些外人，所有人对于自己这话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笃定了，郭嘉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般。
嬴政和郭嘉一起来到饲养牛群的地方，见郭嘉似乎有些犹豫，便问道：“怎么，你也没有办法尽快将这些牛转化为劳动力吗？”
郭嘉摇摇头，“不是，正好相反，我有办法，可是却太过残忍了些。”
嬴政闻言一愣，不知怎么说才好。
二人正呆立时，田简子和邓不疑几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邓不疑直接在郭嘉的后脑轻轻一拍，这在先秦时是极其无礼的，不过到了邓不疑这境界，礼数已经不能约束他了。
“小子，你为了尽快完成酒楼和工坊建设，冻死了那么多奴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自己残忍？章邯按照你的方法，在沼泽上一击天雷灭了无数羌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自己残忍？
现在，到了一群牲畜这里，你反而因为害怕残忍之名而什么都不做，你什么时候开始以人为刍狗却以牲畜为贵了？”
田简子也劝说道：“比之将它们宰杀入腹，用些残忍的方法让他们耕作，起码留下了性命，不是吗？”
听到这里，郭嘉心中更是愧疚无比，这种话，放在以往，绝对不会从田简子这样的墨者口中说出，这是一群仁爱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郭嘉知道，田简子是心疼自己，知道自己急需这些牛作为劳动力，发展郿县，所以才违背着本心说了这样的话。邓不疑看到一户农家没有薪火都会亲自砍柴帮助人家烧火，又怎么会是心性狠辣之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自己实现理想，又不愿自己背负内心的谴责，有这样的长辈爱护着，郭嘉心中反而觉得更加愧疚了。
“嘉，你知道吗，从你当初骗我，墨子先师给你托梦时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墨者，但是我却还是愿意将你收为徒儿，当做亲子一般对待，你可知这是为何？
就是因为你时时心怀善意，虽然有时你的所作所为与墨家传统有所不同，但是结果证明，你确实做到了对世人有利，对这个天下有利。
白山子入宫前说了，鞅找到你说的东西了，真的有五谷之外的粮食存在于世，也就是说，你那句终有一日，饱食天下黔首，不是空话假话，而是真正可以实现的。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相夫氏、相里氏还有邓陵氏，都不会怪罪你，墨子先师也不会怪罪你，墨家，只会以你为荣。”
邓不疑看着郭嘉的眼睛，郑重点头：“十年之后，三墨归流，你就是新的墨家钜子，你的话，就是墨家的意思，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郭嘉回过头来，看向嬴政，嬴政轻轻一笑：“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支持你，若是有人想要谴责你，我会提剑斩了他，这是你教我的，王道！”
郭嘉缓缓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根铁钉，在手里弯折成圆环，说道：“办法其实很简单，用烧红的铁器在牛鼻子前边得软骨处穿一个孔，套上铁环，只要轻轻牵动铁环，牛就会听话了。”
嘶～四周泛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虽然没有试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绝对可行的。
众人震惊之际，嬴政又说了一段话：“使乌获疾引牛尾，尾绝力勯，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竖子引棬竖，而牛恣所以之，顺也。”
众人听后，纷纷回想这话的出处，最终，还是李斯记起，《吕氏春秋》在《重己》篇里，确实有过这段话，不过在场的都是熟读经史之人，当然知道这乌获拉牛的故事乃是虚妄，不过是编纂《吕氏春秋》的某位门客在某处见到了竖子牵牛后，为了阐述观点而扩展的故事。
但是，这却提醒了众人，其实在一些偏远之处，早有驯服蛮牛的方法，只是人们一直不曾注意到而已。
《吕氏春秋》在咸阳城墙上放了那么久，但是整个秦国想到用牛鼻环的方法训牛的还是没有一人，只有那些消息闭塞的边塞，不以牛马为贵，才在无意间有了这样的做法。
田简子哈哈大笑，道：“你看，这方法虽然少有人知，但最起码证明它确实行之有效。”
嬴政也笑道：“若是有人因此指责你残毒，你就请他去看看《吕氏春秋》，问问他，丞相都把这方法写在这部一字千金的巨著里了，有何残毒之处？”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大笑起来，不知不觉间，这吕不韦竟然为郭嘉背书一次，在秦国，敢惹郭嘉，惹秦王的大有人在，不过敢惹吕不韦的人？那不都是郭嘉的战友吗？
郭嘉见状，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说实话，郭嘉一直就想给郿县现在的牛群们打鼻环，但是觉得有些残忍而一直没有做，没想到，原来这做法早就被人无意间写在了书里。
众人欣喜之际，不远处站着的李斯却有些心惊，《吕氏春秋》他是亲自参与过编写，那日吕不韦在朝堂上说的话倒不是唬人的，李斯真的在这篇巨著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但即使是李斯，当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乌获拉牛的故事甚至都不曾在他脑海里存留过，但是嬴政却知道！
要知道，当时的嬴政假借受惊之名躲在深宫，是没有机会见到那些文章的，即使是看到了，没有长年累月地阅读，怎么可能立马反应记起其中的一个小故事？
除非，这个被当做傻子对待了许久的王子，其实是一个天才，一个比郭嘉更加妖孽的天才，看守《吕氏春秋》数月的郭嘉都不记得这个故事，还为此有些畏首畏尾，但是嬴政却……
李斯有些亢奋了，他这样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主子过于愚蠢，有一个英明的主子，对于他来说，就多了一份实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国尉啊国尉，你逼迫我走向王子政，却是帮了我大忙啊！”
最终，在商离的帮助下，这些从草原上被带回的牛群都打上了鼻环，并且渡过了最初不适的时间而没有感染死掉，成为了一头头耕牛。
见耕牛与工具都准备齐全后，郭嘉带着嬴政，开始进行春耕的准备工作，只见郭嘉把一框框湿润的泥土倒在了田间，嬴政有些好奇，扒拉了一下那些湿土，却看到一只只蠕动的虫子。
“这是，蚯蚓？”
郭嘉点点头，说道：“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田地里如果有了它，对于作物生长有极大好处的。”
嬴政擦擦手，有些嫌弃道：“春耕在即，现在才往地里放，有点晚了吧？”
郭嘉没好气道：“废话，我不知道晚了吗？问题是我这里没人手啊，加上天冷的时候这玩意都在地底下藏着呢，动手挖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断成两截，你知道墨家用了多少方法，尝试了多少次才掌握了抓蚯蚓的方法吗？
现在能有这些蚯蚓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好在天就要变暖了，到时候再下几场雨，我们就能抓更多的蚯蚓放到田里了。”
“好吧，不过你这是真的打算就在这里安心种田啊？”
“否则呢？王子大人，你是来亲耕的，不种田，你还要干嘛？”
嬴政神秘兮兮地一笑，说道：“白山子前辈不是留下了地图吗，我们要不也去西域看看？”
郭嘉没好气的翻着白眼，指着远处的田地说道：“看看这些土地，你觉得我的人手够吗？郿县三姓的家伙一直明里暗里防着我，那些奴隶都是胡人又不懂得种地，我现在只能试行军屯战法，让这些战士去边训练边种地。
你觉得，留下足够种田的人手后，我们有人手前往西域吗？”
看着嬴政有些失望的眼神，郭嘉有些过意不去，又说道：“不过你也看到了，毕竟又有了这么多的奴隶，可以一点点教会他们做工，种地，待人手不这么紧缺，咱们就出发，你觉得如何？”
嬴政苦笑一声，道：“好了，别因为我打乱你的计划，我知道很多事急不来的，只是看着父王病倒，有些……唉，要是咱们的力量再强些就好了。”
郭嘉拍拍嬴政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的泥土，全数转移到了嬴政的衣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