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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默军立威
人类，以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智慧生物，对于火焰，都有着一种天生的恐惧，因此，冷兵器时代的人们往往都会说“水火无情”，在火药开始应用之前，火焰和水攻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面对一群精于夜战的骑士，默军没有贸然出击，而是在章邯的指挥下，拿出了远超时代局限的火攻利器——火油弹。
填满了陶罐的火油弹，散落在扶余骑士的身边，随着火油从罐子口流出，接触明火，这些小巧而可怕的武器发出一声声脆裂之响后爆开，火油沾染到战马的马蹄上，让原本井然有序的战马们瞬间混乱起来。
这些扶余人渐渐失去了对战马的控制，他们也知道，再留在马背上，迟早会被这些坐骑摔下来踩个稀碎，领头的猎鹰者发出一声呼啸，几百名扶余骑士几乎在一瞬间齐齐下马，踩在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地面上。
这群扶余人仿佛感受不到火焰带来的灼烧，他们灵巧地在地面上移动，目视着自己的坐骑纷纷离开火场，而这些战士却在火场里集结起来，仿佛这几乎能够照亮黑夜的火焰没有什么值得恐怖的。
在甬道里的嬴政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个个咬牙切齿，显然在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可是在敌人面前，他们没有发出一声哀嚎，“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们，简直就像是一群游魂野鬼。”
联想起这些人的种族，郭嘉大概猜得到，这些看起来还年轻的战士们，都应该是当年匈奴瘟疫灭国之战的幸存者，他们小时候就已经经历了瘟疫的肆虐，目睹了亲族的毁灭，心性早已无比坚韧。
虽然对这些人郭嘉也莫名地有些可怜，但是，战争开始后，战场只有敌我双方，没有谁比谁更加可怜的说法。
“坚强的意志可以让你们站起来，但是无法改变你们必将倒下的结局。”随着郭嘉这声幽叹，火焰中的扶余骑士真的开始一个个倒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再走两步就离开火焰区域了，为何会这样？”
面对嬴政的提问，郭嘉没有立即解答，而是狠狠吸了两口气，“你闻到什么了吗？”
“烟火味和炙烤过的肉味。”
“这些游牧民族吃东西没有我们这么讲究，所以他们的衣物上到处都是油脂，在这么高的温度下遇到火焰，很快就会燃烧，也就是说，火焰是在贴着身子灼烧他们。
而且火油是从那些黑漆漆的石油里分离出来的，本就含有各种杂质，也就是所谓的毒物，这些毒物在火焰的灼烧下变成烟雾进入这些人的口鼻，加上火焰本身的温度对于这些人口鼻的伤害，他们早已中了火毒。”
化学物质对于人体的伤害原理，郭嘉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这么给嬴政简单描述一下，毕竟什么鼻腔粘膜损坏啊，什么不完全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啊，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难理解的。
不过这些扶余人一个个的也是狠辣，很快就意识到身上的衣物也在着火，将这些衣物纷纷脱去，倒下的人明显没有刚开始那么多了。
隔着跳动的火焰，猎鹰者看到了章邯面具下那双残忍的眼眸，但是完全处于劣势的扶余人没有一丝胆怯，猎鹰者对着章邯也露出了同样充满杀意的眼神，然后转身大喝：“给我开路！”
这声呼喊连甬道里的郭嘉都听清了，只是他很好奇，这种情况下，这些扶余人要怎么开路。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扶余人给出的答案——用人开路。
看起来最虚弱的几个扶余人，对着猎鹰者轻轻点点头，然后躺在地上，朝着面前的火海就滚了过去。
甬道里郭嘉不屑地轻哼一声，这样的火，不是人能压灭的，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郭嘉彻底惊呆了。
只见那个滚入火海的扶余人，在火焰的最边缘停了下来，然后用随身的匕首在自己的胸口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这人残忍地一笑，然后疯狂地在自己身上割开伤口，直到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脸上都能看出惨白之色。
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扶余人，将自己最后仅剩的残躯压在了火海边缘，然后疯狂地用双手扬起沙子，居然真的被他在火海里折腾出一块安全的空地，血液浸染的沙子居然真的将火给熄灭了。
在甬道里直呼这不科学的郭嘉，很快就看到又有两个扶余人趴在地上，向着火海滚去，在这样来几次，这些人就要穿越火海来到城墙下了。
郭嘉有些犹豫地抬起手，射击孔旁准备好的默军战士纷纷将手中的弩箭上弦，可是，郭嘉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有挥出，在这一刻，他才真切的理解了，杨熊这些粗人在战场上对于敌人的怜惜与尊重。
这只举在半空的手不住地颤抖，就在郭嘉咬牙准备将手挥出，命令士兵们乱箭齐发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嬴政那特有的霸道声音传来，“这些人就算出来，也不是章邯的对手，让他们死的体面点吧，这是默军立威的第一站，我们需要让敌人知道他们死在谁的手里。”
郭嘉感激地看了一眼嬴政，他知道，嬴政是在为自己找理由，郭嘉将手收了回来，大声对着城下吩咐：“将火油弹收起，准备些清水，以白刃战结束战斗吧。”
喊话时郭嘉用的是西域话，冷眼看着城墙的猎鹰者也清楚地听到了，而此时，牺牲了三十几个人后，一条血染的生路，展现在他们面前。
以猎鹰者们为首，扶余人纷纷踏着这条族人用生命铺成的道路，走了出来，离开火海后，距离章邯和他背后的城门，不足五十步。
但是扶余人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默默站在原地等待，等待郭嘉承诺的清水，等待接下来注定的死亡。
章邯带着人将几个水瓮抬到了扶余人面前，留下了几个水瓢后，默军战士纷纷后撤，只有章邯还在这里，用水瓢打起水自己喝了一口，才转身离去。
“你不必这样的，我们知道，中原人不会做这样肮脏的事情。”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几乎和安东尼一样白色皮肤的人，居然会说中原语言。
章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些人，这个猎鹰者忽然开口，似乎是有话要说。
“我的家乡，在燕国往北三百多里的北海，那里常年冰雪覆盖，是一片苦寒之地，但是也因为如此，我们的人民都无比强壮。很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在无意间救了一个来自燕国的贵族，他被自己的家族追杀，一路逃亡，居然来到了我们的地方。
后来，我们跟着他来到中原，帮助他打败了自己的哥哥，成为新的贵族，他答应我们，要是有一天我们有困难，可以向他求助。
那年，我们遭受了雪崩，匈奴人趁机想要我们臣服，为他们打仗，但是我们不愿意，于是老人们留下抵抗匈奴，把我们送到了燕国北方的草原，那是燕国贵族答应庇护我们的地方。
后来，扶余没有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孩子躲在燕国，匈奴逼迫燕国交出我们，但是那位贵族，拒绝了匈奴的要求，为了保护我们，整个家族战死在了草原上。
所以我们知道，中原人说出来的话，都是算数的，你们就算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不会失去自己的信誉。”
“那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章邯问出了自己疑惑已久的问题。
“我们不想给燕国带来灾难了，你们的善良让我们感到羞愧，所以我们在长大一点后，纷纷开了燕国，回到了被瘟疫感染过的家园，也许是雪鹰神保佑，我们在那里活了下来，而匈奴也因为瘟疫的缘故，十几年都不敢来看一眼。
除了我们这些人，其余的幸存者也一一被找到，曾经有好几万人的部落，现在只有不到七千人的老弱，但是既然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长大的扶余人，是要接下祖先的仇恨的，匈奴人杀了我的家人，不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我们知道更加强大的东胡人为了打击匈奴，来到了西域，我们知道，要想报仇，这是最后的机会，于是我们趁着黑夜偷袭了留守在匈奴草原的几个部落，用他们的身份来到了这里。
可是当我们到来时，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匈奴人居然要撤退了！这些只会掠夺别的国家的家伙，怎么可以就这样平安离开！
于是我们假装匈奴人，劫掠商人，让整个西域都愤怒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用尽全力，将匈奴剿灭在这里。”
最后的说法，和郭嘉等人猜测的一样，这些扶余人的本意就是代表匈奴开罪整个西域，然后让匈奴付出代价，那些被他们绑着的匈奴俘虏，除了用来泄愤之外，也是让匈奴自己相信，是匈奴人在西域真的受到了针对。
“可是你们为了报仇，又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这也说不过去！”
猎鹰者苦笑一声，看着身后烟熏火燎的手下们，“是啊，我们伤害了无辜的人，所以要受到这样的惩罚，中原人给了我们新的生命，但是我们却用这生命去伤害别人，所以中原人出来惩罚了我们，这就是命运吧。”
说完，猎鹰者朝着身后招呼一下，另外几个猎鹰者纷纷上前，他们珍重地将用兽皮包着的几个包裹递给章邯，章邯知道，这是他们的弓箭，刚刚起火的第一时间，这些人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先保护了弓箭。
“扶余的土地上，还有一些没有长大的孩子，老人们在照顾他们，如果可以，我想再次请求中原的朋友，救救我们的孩子。”
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下来，站在章邯身边，“救他们干什么让他们长大后再次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报仇吗？”
那猎鹰者微微摇头，盯着郭嘉的眼睛，“不，我想，有你在，他们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说着，猎鹰者从包袱里取出一支黑箭，而郭嘉清楚地看到，这枚箭矢的箭头，比之前射到城墙上的要锋锐的多。
“中原人救了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中原人，但是你和一般的中原人不一样，虽然有些可惜看不到你是怎么打败匈奴人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天的，拜托你们了，中原的朋友。”
郭嘉接过包袱后，这些猎鹰者用水瓢为每一个战士轻轻冲洗身子，在幸存的所有人都冲洗完成后，对着天边大喊：“伟大的雪鹰神啊，谢谢你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你的子民，这就回归你的怀抱！”
说完，带着战士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向着城门发起了冲锋，“中原的朋友，给我们一个属于战士光荣死亡吧。”
郭嘉也许一生都无法了解，这些人为什么在表露善意后还是选择了死亡，但是看着他们带着微笑的面容，还有章邯那肃穆的表情，郭嘉知道，他们的选择，是时代的答案。
猎鹰者倒在章邯的剑下，望着天边，就要闭上眼睛，公孙仲忽然从城头跃下，“公子，沙尔汗的事还没问呢。”
众人这才想起，只顾着伤感，把最关键的人给忘了。
猎鹰者也听到了这个名字，但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不知道什么沙尔汗，只是，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了我们扶余人匈奴大军在西域的消息，也许，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沙尔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