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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童女纸条做的额发,空气中似乎回荡着嘻嘻的刺耳笑声。血色逐渐向下蔓延,一条猩红柔软的东西穿透洇湿的血纸像是伸出了细长的舌头来。

那方向,正是冲着莲信去的。它大约对莲信很感兴趣。

莲信手上缠了锁链一把掷去拴住了那童女的脖子,血蛇一般的柔软物体竟是缠绕着锁链爬了过来。缓缓蠕动的节奏,月光下半透明的身体上满是浑浊的粘液,转眼已要行至莲信手边。

她索性把整条锁链甩向那纸做的童女,法力附在锁链一端,相撞之下,童女周身纸皮飞炸。五颜六色的纸片纷扬飘下,那破损不堪但还勉强支撑的竹架子里面,是一副人干般的尸体。青白的皮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衣服宽大得不像样子。

然而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闪烁在月光下,令人作呕。

没有眼白与瞳孔,深陷的眼窝里似是嵌了两颗巨大虫卵,里面肉白的两只幼虫蠢蠢欲动,似乎马上便要破眼而出。

嘴中伸出的细长物体似乎还在向外爬行,那具尸体被压在地上的竹架困着,堪堪站住。只怕那具尸体也没有几分重量了。

锁链在莲信法力下紧紧缠绕,似要捆绑住地上的细长之物。

莲信修行仅几百载,又兼她身为阴差,极不善于与妖物缠斗。偏偏近日几次三番遇险,她也是无奈。

明明是附在张子旭身上的魂体,怎会蓦然消失,又在此处出现了这不明之物,莲信皱了眉头,月镰化剑瞬间刺进那尸体嘴中。不想那血蛇一般的东西截成两段后依旧如常爬行,不断从口中向外涌动。

那干尸隐没在宽大衣袍中几乎让人遗漏掉他那巨大的肚子。

本也无迹可寻,剑光一闪,莲信索性剖开了那圆滚肚皮。

似是倾泻一般,面条似的血红蛇状之物肆意流了出来,而内脏早已无处可寻。那些东西蠕动着聚在一处几乎淹没了锁链。一旁空荡荡的尸首瞬间崩倒,眼中的白虫也终于破皮而出,只不过,原是一条寸把长的虫子,而非两条。

莲信攥了攥拳头,她知道自己若是抽身而退,那这府里恐怕就无一人可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虽是个鬼差,却不愿一人枉死。她又无奈,又何尝没有坚持。

那便,尽力而为吧。

莲信控制厉鬼亡魂的所有招数对待妖物都失去了效用,她引剑去砍那一大团不明之物,虽是砍断,却没有任何效果。它们依旧蠕动聚拢着形成了一个球体,那表面极不规则且不断蠕动的血球不断扩大,在底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孔洞。飞快爬行的小白虫子转眼进了血球里。

莲信的锁链此时只如生铁所铸一般,失去了所有法力。这可是缚魂锁所化,虽鬼差人手一份,但也算是件法器,现在就这样被一堆虫子糟蹋了。

莲信连连攻势,对方虽不还手但攻击却如石沉大海一般。莲信还在犹豫之时,那血球逐渐升起,由磨盘大小瞬间变作锅盖大小,血色如被吸干一般变作青白死皮。似是撕裂之声,自球壁破出一道大口子,一只斑斓半透的蝴蝶周身溢着五彩光芒,缓缓从底部爬出来舒展着翅膀。

如此血腥凶残之物,绝非灵蝶,流光溢彩的样子,也只不过是蛊惑人心罢了。

月下剑光腥冷,莲信一剑刺穿了那妖蝶。蝶在刃上似乎还扑腾了一会,之后几乎就在一瞬间,周身光彩黯灭,红褐色的本色开始透显出来,从剑端滑脱,轻飘飘跌落在地。

莲信看了看剑刃,似乎还一时没缓过神来,取了纳囊挑着那蝶尸要装入袋中。夜风一时而起,如同灰烬中的细微火星遇风复燃一般,那蝶子瞬间恢复了满身光彩撞进了莲信的胸口,没了踪影。

莲信的眼睛颤了颤,瞬间神色全无,她倒了下去,却是在一人的怀抱之中。那人伸出细长的手撩起莲信的眼睑,月光打在她凝滞的眸子上,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这样好的一双眼睛,可惜了。”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却像冰凉的指甲刮在人脊骨上一样令人浑身一颤,寒意从心底而起。

柏棺棺盖应声开启,莲信被抱进了棺木之中,数道血色符咒压在重合的棺盖上,满地残余随一道旋风湮灭,只有一副没了眼睛满口是血的干瘪尸体,敞着腹腔静静躺在大片纸扎之下。

远处的哭号声隐隐散在夜风里,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尖叫打破。肆意滋长的恐怖情绪随着黑暗的浓重在黎明之前达到了顶峰。

没有别的可能,府里闹厉鬼了,而且还是在少爷刚刚暴毙之夜。那尸体面目虽以极难辨认,但不难从服装看出,此人的确就是通判府的管家吴忠。

原来肥胖的身子此时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肉的样子,开膛剜眼,死状过于恐怖。通判张轩悲恐交加,不许任何人声张,让人赶紧在后院就地把尸体烧了。

焦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所有人吊着胆子守在屋子里,没有人敢睡,也没有人敢说话。夜的漫长搜刮着每一个人的心,不住有人双手合十祷告或者磕头,他们不是在求神仙保佑,而是求少爷亡灵饶他们一命。

然而张子旭的魂魄正在秦广王殿受审,一笔一笔孽债算在簿子上却绝无凶灵杀人一说。

天边微光,昏暗的天色逐渐明朗。湿凉的晨风打在人们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快马奔行在长街之上,一人直往永南全音观去请道士去了。

匆忙布置的灵堂,灵前供案上几乎摆满了贡品,上了数株香。全府上下就连张轩与夫人魏氏也拜在灵前,场面是令人咋舌的诡异。

自然也有不少人想:是不是有邪祟附在张子旭身上害得他失常自戕,随后回到府中,子旭死后那邪祟便逸出作乱。但没人敢多想,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很快一位白发道人手持雪白浮尘被迎进了府里。那道人看了看张子旭的尸首,又去后院转了转,询问了诸多情况后,说倒也无妨。

只是可惜管家尸首已经焚尽,如若他得见如此惨状必定不敢下此言论。

那道人自然也听闻了,永业之人皆相传那张子旭与李家小姐两人情比金坚,为情双双殉情,李云更是昨日显灵此类云云,也难教别人不做如此思量。

闻那道人言,令公子新丧,且又为暴毙而亡,心愿未了,昨日为月圆之日,阴气最盛,那受害之人本身正气不足,如此种种相加,令公子亡魂凄厉故夺人生气,以致此状。

诸人闻言又问有何法可解。

那道人又缓缓道:“无非了结心愿罢了。令公子因何而死贫道也无须多言,况且未成家早殇者不可立牌位入祖坟,于贵府风水无益,何不重结亲事,届时贫僧开坛做法,也算了结一段孽缘。无量寿佛。”

通判闻言满面愁色也无奈点头称是,急忙让长子张辰亲自携拜帖,信物等之前求亲的一应物品去了太守家重提此亲事。

太守府那边李更已经是半昏半醒于病榻,全靠郑念支着。人既已死,又全了小姐和太守府的颜面,依着郑念的意思,打算重应了此门亲事。他与李更言说,李更又气又笑,一声不应。最后是张辰舍了通判长子的架子,亲自跪下来求了李更,才算勉强同意。

的确,家里还闹着鬼,什么拿捏的腔调,现在都变得一文不值了。

再说那通判家的后院,本来地处阴森之处,又发生了凶案,摆放了许多纸活儿及棺材,这下没人敢进到院子里了。纸活自然又重置了一批,连带送去太守府的聘礼,几乎掏空了永业的纸扎铺子。

莲信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在自己的意识里,拼命想睁开眼睛但只是一样漆黑。她想动一动,发现有个定身诀捏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她的的五识便只有两处可用了。

漆黑,寂静,她最熟悉的环境。

如果再加上刺骨风雪和几声凄厉嚎叫那就是生养她的地方了。何处不比红莲地狱更舒适,莲信这样想了想,发胀的脑袋顺势轻松许多。

只不过,这是哪里?

躺身闻着木材的味道如此浓郁,应是棺材。

莲信很想长叹一声,无奈动弹不得。最近如此多灾多难,许是命犯了什么星宿降罚?或者,真的是因为遇到了陆风渺。

然而,现在他肯定不会出现的。

她这样想着,自胸腔一阵麻痒传了过来。内在骨血,绝非皮肉。那种感觉让她的头皮几乎一紧。

莲信瞬间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所见,一双瞳孔在黑暗中颓然放大了。如若真如她所想,那管家的下场,便是她的下场。只不过,她不能动不能喊还要更加痛苦些。

可莲信又思及自己本非血肉之躯,一小虫又能耐她何,这个想法还没冒出来,那种酥痒夹杂着丝丝的撕扯之痛拧得她的神志都模糊了。冷汗顺着发丝流了下去,她的一双眸子里出现了绝望。

早知道自己这么快就会死掉,她就不会在陆风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了。她要从浴桶里站起来,吻下去,别的都不去管了。

莲信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现在自己孤立无援,等着她的是无边苦痛,她居然还在想那个猜不透的人。或许,他本有爱的人。雪染,莲信不愿想起这个名字。可陆风渺的确是孤身一人,那个雪染是不是他之前的恋人。

“那又与我何干?”莲信在心中默念。

陆风渺是她猜不透的人。就算他那天将一柄霜决神剑架在她脖子上,剑气伤了她的脖颈,她也不恨他。因为她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伤痛,比自己身上的伤更痛上何止百倍。

她知道他有很多不愿也不能言说的苦衷,但她不能接受那个人吻着自己的时候喊着别人的名字。

她开始觉得自己爱得如此可笑。无言地守望,寂寞地告别。她可以得不到爱,但她不能是影子。

在死一样的漆黑寂静中,无边的痒与痛啃食着她的意志。她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生长,而她的生命在颓然衰败。

生命中到底有几次这样的体验,然而每次都要靠不知缘由的奇迹吗?莲信似在心中苦笑,她觉得自己遇到陆风渺后,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完了。

她的意识终于沦陷于了无边黑暗。

所以棺盖启开,如洗月光打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时,她连睫毛都没有半点颤动。

她垂着头半倚在一个微微发凉的坚实怀抱里,那人看着她的面色,眼睛里是无比的深幽,长睫轻颤。

他的手温柔地托住她的后脑,另一手将她顺势揽入怀中,微凉的唇附上她的娇瓣,将她温柔攻陷。

有些东西伴着她的馨香被全部撷取,只留下了他的温度。

她的好运气不是用完了,只是因为有他在,她再不需要依靠那些虚无不定的运气。

痛苦从此有人分担。

“对不起。”他的声音凉凉的,但是拂过身的夜风里起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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