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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经贸委的工作人员,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为了国家贫穷,钱不够花而发愁。

可以说整个国经贸委上上下下最厌恶的事情就是疯狂浪费国家钱,给自己做人情的官僚习气。

最近几年因为批复的钱款申请中有不少是有关于超标设立小食堂、招待所的,王有为没少发火,甚至于那些把“招待领导”花费理所当然报上来的混账家伙,有被怒极的王有为亲自打电话过去骂到头都掉了的。

谁都没想到,王有为这次因为重视项目,亲自跟着队伍下来督导工作,结果才出京城大门就碰上了这么一场“开门红”。

凡是知道王有为性子的,都赶紧缩起脑袋,生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即便喜欢生事的,现在也不敢出来凑趣。

秘书一点不受影响,随便在场上解释一声“这位领导年纪大了,经常手抖”,就在继续跟服务员搭话:“你能过来服务,可见是个受领导看中,会办事的。”

服务员脸色涌起被夸奖的红晕,嘴上却推辞:“就是端茶倒水勤快点罢了,跟王所长比不了。”

秘书心里打了个突,忍不住思索,这个招待所的所长姓“王”?一个小小的招待所所长跟咱们国经贸委的委员长王有为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虽然“张王李刘赵”的姓遍地都有,但突然出现个这么明目张胆的,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秘书知道王有为不是个喜欢给人留面子的人,更不是看着亲戚关系就愿意帮一把的人,索性放开胆子,一副惊讶的语气故意说:“姓‘王’?说不定跟咱们大领导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呢。”

服务员笑嘻嘻的,全然不怕,听到秘书的话一点不过脑子就回答:“哪用得着五百年前,本来就是亲戚嘛,王所长总提起,说大领导是他族叔,他才能来当招待所所长呢。”

“哎呦,那么这么多好菜,不会是王所长自己出钱张罗的吧?”秘书还是担心误会了好人,又垫了几句询问。

“国家的钱拨下来,不花白不花。”服务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多么可怕的话,上完了满桌子的菜,留下一句“不够吃再喊我”就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秘书脸上笑容不变,重新给王有为寻了一副干净碗筷。

王有为勉强收起怒容,压抑着火气用筷子在桌面上指了指:“既然菜都上来了,该吃就吃,别再浪费了。”

他回头给张秘书一个眼神,张秘书马上了然的点头,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悄悄离开。

不管招待所怎么骚操作的,饭该吃还是得吃,只是几张桌子上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好好一顿晚饭吃得像是参加葬礼。

有了这么一场意外,王有为原本给随行人员打打气的心思全消了,囫囵应付饱就率先回去房间休息了。

可惜,刚一躺下,王有为就更生气了。

“床垫的弹性未免太好了,肯定又是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钱!”他恨铁不成钢的咒骂,“天天就会搞这歪门邪道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老子每天还在吃粗粮,结果宗亲就他妈的用老子的面子出去胡作非为,是想拉我一起死嘛!”

话虽如此,王有为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大床垫浑身舒爽,缓解了旅途上的疲惫。

他心里想:要是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睡上这样的床垫就好了。

王有为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年轻人,躺下之后就忍不住迷糊了一阵子,直到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才勉强睁开眼睛。

看见张秘书回来了,王有为赶忙挣扎着坐起身。

王秘书上前搀扶了他一把,然后站回原位。

王有为指着标间里另一张床,摆手道:“在外头没那么多讲究。小张,坐吧,忙前忙后的跑了一天了,别站着了。”

张秘书便听话的坐在对面,低声回报:“我已经向当地纪委反映过情况了。具体调查结果纪委答应查清楚之后给您打报告,就是有一件事情有担心到底是谁透露了您的行程?”

“这一回出差虽说不算是保密级别很高的行动,但也不至于连个普通的招待所所长都知道您的什么时候到哪里。”张秘书微微皱着眉,神情困惑,“而且,我从跟我说话的服务员那里了解到,这位王所长调过来没几天。简直像是故意等着您了……”

家里出了个喜欢贪国家钱四处卖好的不稀奇,但这人出现时间要是很巧,就有深意了。

王有为沉下脸,沉默片刻后严肃的说:“回去之后让人严查此事,一个都不能放过。”

既然是盯着他的行程,那么接下来就说不准是盯着国家钢铁产业线,还是有人对即将投入生产,为国家创造收益的日化项目感兴趣了。

不管这是谁家的爪子,只要伸过来,他都要把这只爪子剁下来!

林见鹿发现顾文熙在,林森理所当然也看到了。

秉持着爱才之心,林森在晚餐结束后直接在人前招呼顾文熙:“小顾,正好晚上有时间,你过来,我给你补补课。”

“林叔叔,我这就来。”顾文熙用手绢擦了擦嘴,起身跟着林森、周怀离开,自然而然的走在林见鹿身侧。

林森一路上还没忘记跟周怀吹嘘:“你光发现我女儿不错,我还注意到这个小朋友也是有真材实料的。”

周怀笑道:“你看中了有什么用?人家都进国经贸委工作了,还缺你这个老师啊。我看你要白浪费感情喽。”

周怀不服输的指着顾文熙说:“来,给周教授看看你的本事,快点让他跟我一起后悔。”

顾文熙笑着看两个老小孩吵架,不跟着插嘴,反而林见鹿眉目间流转着困惑的神情。

一路回到招待所开的大标间,林森和周怀脸上轻松的笑容立刻就淡了。

周怀检查了一遍屋子,马上说:“从这顿晚饭就能看出来,这一趟出行,恐怕不会很平顺了。”

林森脸色比周怀还要难看,他紧绷着脸点点头,然后看向顾文熙,十分有分寸的询问:“我知道你家不一般,你不用告诉我,这一趟你、还有那么多勤务兵出来都是干什么的,只说跟我们去日化厂协调生产产品有没有关系就行。”

其实这一趟的行动根本算不上保密行动,顾文熙和盘托出也可以,但他想王有为不会喜欢管不住嘴的人。

顾文熙同样含蓄的表示:“具体事务我了解的也不多,但我这回被家里送来学习,与林教授的事情应该不相关。”

有了这句话,林森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

如果他就他一个人出来,出事就出事,林森不带后退一步;但这次其实是陪着女儿出来,万一遇上点什么事情攀扯到女儿身上,林森绝对无法接受。说的难听一点,就算出事,至少这一次也请对着别的方向去。

做戏做全套。

林森问到了想知道的答案,也没马上让顾文熙立刻离开,像林森和周怀这种学术圈内的大佬,有的是知识可以教导顾文熙。

反正距离休息的时间还有一,林森和周怀都是老教授的脾性,干脆从笔记本上撕了几页白纸,拿上钢笔,真的给顾文熙和林见鹿讲课。

夏日的窗户向外敞开着,林森隔壁住的正好是王有为,听到朗朗读书声,老人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读书好哇,读书能明白道理,让国家变得富强。

林森和周怀刚开始的课程多少是带着点“摸底”意思的,随着顾文熙和林见鹿毫无障碍的回答,他们迅速加深了教学难度,等一场大课讲完,甚至感觉到了意犹未尽的滋味。

周怀不禁感慨:“要是学校里的学生都有这个水准,我头发也不至于全白了。”

林森闻言哈哈大笑:“所以我回学校之后,只上选修课!”

“行了,下课了,明天晚上继续。”林森把钢笔挂回衬衫口袋,示意顾文熙可以回去了。

林见鹿当然是跟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住在一起,两人在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后,又一起出了门。

四下无人,顾文熙飞快凑近林见鹿,在她耳畔说:“什么不用害怕。”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温暖的呼吸在耳畔一触即分,如果不是清晰的字眼留驻在林见鹿脑中,她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是错觉。

林见鹿捂住耳朵,用力抓了两下,然后在心里想,自己耳朵竟然这么敏感的吗?

她赶紧回到父亲所在的房间里,悄声重复了顾文熙的保证,然后再红着脸离开。

周怀往林森面上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个姓顾的男孩子,是不是对鹿鹿……嗯?”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林森听到周怀的猜测,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周怀纳闷道:“小顾为人处事和脑袋不是都挺好吗?我看你怎么不愿意。”

林森仰面躺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要是有可能,我倒希望鹿鹿在学术圈里找一个。”

“你知道顾文熙他父亲是谁吗?是顾弘业就是夫妻两个去国民军卧底,最后把全部特/务机关都握在手里的那个!那是咱们能碰得起的人家嘛。”

“再说,这种家庭可不稳定。成王败寇呐!我这个当父亲的,一点不希望鹿鹿沾上这样的家庭。”

林森的话没毛病,但周怀还是忍不住说:“话这么说没错,但鹿鹿得听你的才行。那个顾文熙当着你我的面把话说的多漂亮,结果刚一出门,对着鹿鹿一个人,就急吼吼的承诺‘什么都不用害怕’,年轻的小姑娘,有几个受得了的。”

周怀撇嘴:“比你当年还会撩拨嫂子呢。”

林森起来迅速给了周怀一下子,提高声音:“不可能,鹿鹿最乖巧了!”

周怀服输,赶紧举起双手:“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跟你争。”

林森躺回去,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带着一股子怨气的给自己坚定信心:“鹿鹿年纪还小呢,她肯定不会想这没影的事。”

林森这头坚定信念,他女儿还小,绝对不会跟男人处对象;顾文熙进了隔壁房间,就被王有为笑着拍后背问到同样的问题。

“我看你围着林教授家的小姑娘跑前跑后的,有想法啊?”王有为笑呵呵的靠在招待所的木头床头,对顾文熙扬了扬下巴。

顾文熙脸上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露,把那套“从小认识的同学,帮过我不少”的说辞再次掏出来,语气都分外平稳:“鹿鹿算得上是我的恩人呢,要是没有她,说不定我都活不到找回亲生父母。您别跟着外人瞎起哄,要是伤害到鹿鹿的名誉不好。”

王为民呵呵笑了几声,随口说:“我倒是没想到你跟她还有这么段渊源。要是小姑娘不反对,真是桩好婚事,聪明懂事手里还能捏着专利的儿媳妇,估计哪家都喜欢。要不是我没年龄相当的儿子,我都想跟林教授开这个口了。”

顾文熙整理被褥的手指蜷缩一下,声音却平稳得没有任何变化,若无其事笑道:“那估计您得失望了,鹿鹿她从小就一直说,要把一辈子都奉献给科研,要做中国的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

“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这是谁啊?”

“国内喜欢称呼她为‘居里夫人’。”

顾文熙摊手,摆着一脸无奈的神情说:“她说她不喜欢科学家冠夫姓,觉得很封建,以后也不想被人提起的时候是某某夫人、某某太太。她还夸奖过副主/席不结婚,一辈子为了事业奉献呢,我看林教授这辈子想看到鹿鹿结婚是难了。”

既然林见鹿跟顾文熙“没什么”,她甚至连结婚都不想,那王有为对于未来的女科学家就彻底失去关注的兴致了。

“好啦,天不早了,赶紧擦洗一下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王有为说完,转身睡了。

暖瓶里有准备的好热水,顾文熙打水洗脸洗脚之后,爬上自己的上铺,盖着被单入睡,没人发现他脸上愉快的笑容。

绝对不能让那群只想把女人弄回来“珍藏”的人对林见鹿生出觊觎之心。

他要把所有对林见鹿可能的危害都按死在襁褓中。

第二天早晨,服务员殷勤依旧,但全部人员依旧不敢跟她透露一句话,眼看着王有为只打了两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并一碟小咸菜。于是,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敢对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动筷子。

当服务员纳闷的问起:“这么多好菜呢,怎么都不吃啊?”

张秘书打哈哈的回答:“昨天吃太好了,平时肚子里没油水,可受不住了,哈哈哈。”

服务员马上送来不少热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用了,肚子拉空就好了。”张秘书笑着拒绝了服务员的好意,用筷子比划了一下自己粥碗,“吃点简单的,再养养胃,马上就全好了。”

他笑着坐回位置,额外要了豆腐乳,服务员满面笑容的送过来之后,果然不再多说什么了。

用过早饭,一行人并肩离开,坐回各自的车上,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跟顶头上司一起出公差,心理压力就够大了;上司再一直阴沉着脸,眼睛里写满“等老子有空,非要把你们全突突了”,当下属的谁能放松精神。

想到这里,平日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不由得敬佩的看向一群搞技术的,对于他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十分敬佩。

顾文熙替王有为打开车门,王有为坐进车里,随着汽车开动,窗户里灌进来的冷风,脸色总算渐渐好了。

一路上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王有为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总算在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当场发火之前,一行人抵达了苏a市。

仍旧是一通让人窒息的接待操作,王有为视线在日化厂厂长和钢铁厂厂长脸上各自看了看,竟然径直说:“既然几位教授都在,那不如先去钢铁厂走一圈。”

顿时,在场人都有懵了。

林森、周怀、林见鹿三个虽然名义上是化学的,但他们搞的东西和钢铁车间生产的东西千差万别,实在称不上一回事,但一被人介绍说是“首都大学的教授”众人依旧肃然起敬;一句也不敢多问了。

苏a钢铁厂厂长赶忙用手绢擦了擦汗水。

他满脸与有荣焉的模样,躬身挤到王有为身边,伸手为王有为打开一条路,请他往前走:“委员您莅临苏a市,真是让我们激动的难以言表。钢铁厂上下一直勤奋工作,从不懈怠,就为了报效国家。”

“本厂今年效益突出,产出的钢铁大部分用于出口创汇,剩下的也都被买走建桥、盖楼,合格率极高,进最大努力不要浪费国家的投入。”

成串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李厂长尽最大努力把厂子的功绩说出来。

王有为听着点点头,脸色总算不像一路上那么难看了,露出几分在亲近的人面前和颜悦色的神态。

李国骏时刻观察着王有为脸上的神情,见老领导总算不再跟个阎王爷似的,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李国骏当年也是跟着抗/战过的,他有正经军衔,一直到建国之后很多团长以下被国家安排转业,他这才下来做了个大型钢铁厂的厂长。

李国骏当年在这群老领导手底下当军官,对于老领导们的脾气心里多少有点数,再加上他又没有太多花花肠子,这年带着苏a钢铁厂,工作态度也算认真,手底下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王有为管钱久了,最喜欢别人实实在在的拿成绩说话,李国骏一直跟他汇报工作,再有冶金局的彭辉跟着说好话,王有为总算是开了颜;可惜他的好心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进钢铁厂大院,一座五层高楼直挺挺的矗立在阳光下,上面挂着红彤彤的招牌,上书“招待所”三个大字。铝合金的窗框银光闪闪,在厂房那黑不溜秋的破窗户对比下,越发气派了。

王有为这一次被立刻甩脸子。

他嘴角微微带着笑容,用带着点责备的眼神扫了张厂长一眼,压低了嗓子说:“厂房窗户都破了,怎么不修一修?”

张厂长随口回答:“大夏天的,厂房闷热得很,窗子坏了不着急修理。赶在入冬前收拾完就行了。”

“可你把招待所修建得这么气派,厂房到破破烂烂的,你让我回去是反映问题,还是什么都不说?你这是为难我啊。”王有为亲切的拍拍张厂长的肩膀。

说起这,张厂长也是一肚子苦水,他马上解释:“老领导,您在中央不知道我们下面人的为难。我知道上头三令五申,决不允许超过标准建设这用来享受的东西,但这东西也不是给我们用的。您就说,不光您,各个部门总是要下来视察的,作为市里头的龙头企业,那人肯定要带到我们这里来走一圈,赶上大晌午头,我们能带着人参观一圈,就把人请出去吗?就是把人带进职工食堂里头人,跟着一起吃饭也不好说啊。”

“各个厂子都有,就我们不弄,或是我们弄得不经心;回头碰上个专门找茬的,我们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建。”

王有为听得频频点头,好像很同情张厂长,但视线落在张厂长这身簇新的中山装,眸中却有一道利光狠狠划过。

衣服板正簇新,一看就是没下过水,跟他出来视察也只有旧衣服穿完全是两个样子。

“你是我手下退出去的,谁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好歹也在中央管事情,还是能替你挺挺腰杆子的,但你不要犯错误,否则绝对不保你!”王有为把话说到这里,想试试看张厂长是真有苦衷还是自己也掺合进去了。

张厂长顿时笑道:“这事情,我自己就能应付了,怎么能麻烦老领导呢。您平日里要忙活的事情多着呢,要是人人都像我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去打扰,老领导您的工作就没办法做了。”

这么说来就是没有真的困难,李国骏只想捞钱了。王有为对于手下出去的李国骏这年的变化实在非常痛心,已经不想再给他更多的暗示了。

王有为眼神越发冷冽了,但他依旧口气温和的回答:“自己能处理好就好。”语毕,他给张秘书一个眼神,自己加快脚步和李国骏拉开距离。

顾文熙和张秘书不着痕迹的更换前进方向,等到张厂长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顾文熙隔开了,根本碰不到王有为。

王有为在钢铁厂视察了一圈,然后被引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并不像厂房里面明显收拾过,或者说,哪怕他们想要收拾,面对如山的资料无从下手。各种文件分门别类的堆满了会议室摆成环形的长桌,资料堆积如山,周围围着一群钢铁厂骨干,还在满头大汗的研究图纸。

顾文熙往上面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神色变得古怪。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买机器花冤枉钱”的事情发生了。

顾文熙没有马上开口,保持着安静,给王有为拉开凳子,扶着他坐下。

王有为坐好后,顺势把顾文熙按进隔壁的位置,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坐这儿。”而顾文熙,则继续给周怀和林森拉凳子,将两位教授安置在隔壁的位置上,于是,林见鹿就坐在了顾文熙和林森之间的空座上。

会议室的大门一关上,张厂长之前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顿时没了。

他着急的说:“老领导我这次向您反映工作,实在是没办法了,这套1780标准的热轧机,厂子里确实非常需要,这预算也是我们一再商谈出来的,已经没有继续砍价的空间了。您批下来的这个数字,我们真的拿不下来器械。”

这种事情应该直接跟国经贸委下属的冶金局对接,王有为给了冶金局局长彭辉一个眼神,自顾自喝起茶水来。

呵,连水都是清香扑鼻的茶水,要说底下这群人手里没点事情,王有为是绝不肯相信的。

彭辉赶紧接果话头,不让李国骏只抓着王有为一个折腾。

彭辉打着官腔,一脸笑地说:“瞧瞧李厂长这话说的,从最开始打算引进这套设备到现在,跟日方不是才谈了半年多的功夫嘛。这种大项目,谈个一年半载都是小事,至于涉及到大笔资金的,拖个三年五载也不是没有。着什么急呢?”

李厂长苦着脸,不肯再退让:“给我再多时间,上下也谈不出两百万美金的差距,您开口让我砍掉几千万,不如直接把我砍了还容易。”

各大钢铁厂引进设备价格出入不大,说一句“价格透明”也不为过,彭辉自然知道李国骏说出口的是真话。

但现在的问题是“上头要求缩减预算”,而且“上头”就坐在位置上,他彭辉能说“好的,我知道,我明白你的难处”吗?那必然是不能的。

于是,彭辉只能说:“难道就非得买这一款吗?就不能想想国家的难度,考虑1500款的?”

“1500款现在都不算先进了,等到引进了再调试完成,就是落后产品了。这不是白花钱嘛,一点意义都没有!”李国骏迅速反驳,并且很快找到了理由,“咱们国家虽然有出口的钢材,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得靠进口,原因就是咱们自己生产布料高端的钢材,1780款热轧机对咱们国家意义重大。要是能落实了1780热轧机的项目,回头光是相关的钢材生产,一年国家就能省下几十亿的钱。您说您非要卡我这几千万的预算,图什么呢!”

彭辉反口道:“各地都有大型钢铁厂,给你不给他,没有这么办事的。再说,现在各种项目都在进行,不可能只可钢铁一个项目扶持,你要自己多想想办法,不要什么事情都指望着国家为你解决。”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李国骏苦笑着,视线总是忘王有为身上飘,希望好领导能给自己说一句好话。

其实李国骏很清楚,他的老领导也觉得应该让项目再收缩一部分成本,而且要尽快完成项目建设,尽快投产,为国家创造效益,缓解经济上的压力。

否则这件事情根本落不到非得跑到自己面前来,变成老领导坐在上面喝茶,听着自己一个国有大型钢铁厂厂长跟冶金局局长扯头花的尴尬情况。

李国骏身边也是有能人的,眼见话题进行不下去,干脆糊弄着说:“要不然就砍掉其中一设备,比如三条生产线,咱们先上两条,或者在辅助设备方面动动脑筋,类似于实验室、维修车间之类的部分能砍就看,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把污水处理的部分砍掉……”

一直没吭声的林见鹿忽然插嘴:“污水处理绝对不能砍!”

少女的语气利落有干脆,顿时把全部注意力引到了她的身上,林见鹿也不怯场,直接说:“污水如果不经过处理直接排入河流,那么直接会导致河水中的动物灭绝,上下游居民也会大量患病,到头来去治理污水要付出几十倍金钱的代价,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一路上,王有为对于随行科研人员的介绍都是“日化行业”的,彭辉根本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从大局着眼,短短几句话还跟他一个说话风格,点题的注脚都落在钱上。

彭辉当场像是找到了能帮忙的队友,继续对着李国骏发难:“是啊,实验室是负责质检的地方,这个怎么能砍掉?你们是昏了头吧。”

接下来又是一通车轱辘话,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只能批这么多钱”和“你们批的价格不够买设备”,听得林见鹿头疼又烦躁。

她往上瞥了一眼,见王有为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脸上满是强忍的烦躁。

林见鹿终于下定决心,她再次打断彭辉和李国骏的对话,直接说:“方便把跟日方的合同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可以。”李国骏让手底下人去取还在商议中的合同,嘴里不忘记抱怨,“日方合同看的非常细致,一条条的扣,而且为了防止技术外泄,人家要求我们进口就进口全套设备,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林见鹿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但这个“嗯”毫无意义,只是个语气词。

李国骏被憋了一下,忍不住心想:这丫头片子什么来头,当着国经贸委委员长王有为的面竟然就是一副她能做主的架势!难不成真是那个大领导家的孩子出来跟着白龙鱼服的?

林见鹿安安静静的把画满了删改符号的合同原件看了一遍,然后奇怪道:“按照日方在合同上的意思,热轧机是整体出售,其中甚至包括厂房建设,全部都要听从日方的安排。你们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要求,这已经超出出售技术的范围了。”

“啊?哪儿写了?”众人一惊,齐齐探头过来看。

林见鹿下意识对着顾文熙伸出手,顾文熙想也不想就把衬衫口袋上卡着的钢笔放进林见鹿手中。

两人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林见鹿扒开笔帽,就在合同中“厂房及其附属设备”一行中日混杂的字后面画出了长长一道横线。

她用笔尖在其中一个位置点了点,认真的说:“这里面甚至还包含了更衣室、食堂、洗澡间、卫生间,我觉得里面大有问题。”

这算是建厂最善于坑人的陷阱了。

在穿书前,林见鹿刚毕业那一年,她进入自家企业的时候,她父亲曾经笑眯眯的给她讲过早年中外合资或者是引进技术的时候,国内企业常常因为配套设施吃了哑巴亏。

她刚刚看着合同,突发奇想,意识到这方面可能会有问题,没想到仔细一看,还真有不少被做了文章的地方。

“日方把图纸都送过来了,允许我们随便审查,能有什么问题。”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小声咕噜了一句,把许多人的心声都说了出来。

这话就是纯粹的质疑了,质疑林见鹿异想天开,质疑她没有专业素养,也质疑她合作的诚意。

林见鹿笑着扣进钢笔,猛地一拍桌面,忽然提声说:“刚刚的话谁说的?你站出来,从头再说一次!”

霎时,什么甜蜜娇软的气质都在林见鹿身上碎裂的。

在场众人被她突然吼出掉一嗓子吓得狠狠哆嗦了一下。

林见鹿忽然在人群中指向一个黑矮子,男人脸上泛着油光,长着双三角眼,长得颇不善意。

“刚刚说话的就是你,你既然觉得日本人这么守规矩,这么懂事,那你告诉我,日本人提供的图纸你看了多少?你从头到尾都检查完了吗?他们对于厂房的设计规格,与国内标准一致吗?”林见鹿一连串的丢出问题,让人招架不住。

黑矮子垂下脸,林见鹿就知道自己杀鸡给猴的招数见效了。

李厂长脸色难看的帮着打圆场,“您别这么生气,刚说话的也是我们厂子里的技术骨干,他说这番话没有恶意的。日本厂方确实提供了图纸,但这份图纸足足装了几十箱子,我们厂里的技术员能看懂图纸的不认识日文,认识日本的又对这东西一窍不通。大家合在一起折腾了好长时间,现在审核过的稿子才到百分之五。”

林见鹿敲了敲桌面,斩钉截铁的说:“这人足够了,让他们就照我在合同里挑出的陷阱,对着图纸的页数检查。只要确定有问题,就可以质疑日方合作的诚意,然后再跟日方‘好好’谈价格,往下压一笔钱了。”

王有为的随行人员中,不缺相关人才,在得到王有为的首肯后,他们很快随着钢铁厂的技术骨干们一起蹲在会议室后半部分堆满的图纸的地方,仔仔细细的开始检查。

林见鹿则继续翻看合同,一点点把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全给圈了出来。

王有为坐在主位上,把一切收在眼中,越看越觉得有趣。

没等林见鹿放下笔,他忽然问:“小林同志,你懂日语?”

“……!”林见鹿手下一抖,钢笔在纸面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发出“呲”的一声,在安静的会议室中异常刺耳。

林见鹿微微缓和一下心情,正准备回答,一直没吭声的郭文熙忽然说:“是啊,我们一起自学了几门外语,相关书籍在市图书馆都能找到。能看、能写,不会听说。”

“唉,是这样啊,这就可惜了。”王有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但对于林见鹿在关键时刻提出问题,还是十分开怀。

李国骏眼看事情又僵住了,习惯性的说:“老领导,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去招待所,让我们厂里的厨师做几道菜,让大家解解乏。”

王有为深深看了李国骏一眼,越发觉得当年手底下这群军官,退下去之后就有人被钱和权腐化了,一点认不出在军队里的直爽。

“不用了,才吃过没多久。让他们先审核一点图纸,我回去躺一会。等晚上六点,要是还没结果,再说吃饭的事情吃饭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吃免费的饭。”王有为抬手锤了锤肩膀,顾文熙立刻上前一步,搀扶住王有为,做出王有为体力不支的模样。

王有为好笑的看了顾文熙一眼,知道恩人家的孩子这是故意陪着自己做戏,索性放慢走路的姿势,让自己行动显得越发蹒跚。

回到招待所,王有为把顾文熙和林见鹿都留在自己的房间,直接说:“你们两个刚刚在会议室里面一直跟我打眼色,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吧。”

顾文熙比了个“女士:“看完合同,我认为日方有意在坑我们,我建议放弃这次合作,另找合作伙伴。”

王有为点点头,不说他的想法,然后再问顾文熙:“你呢?你怎么想的?”

顾文熙比林见鹿说话还没顾忌,直接说:“王伯伯,您考虑过把合作方定在德国吗?”

“德国?我们的共/产/主/义兄弟吗?”

“不,是被我打败的资/本/主/义国家,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文的时候忘记备注一件事情了。

杜鹃花酸并不是杜鹃花提取物,而是小麦大麦等的提取物。国内之所以会有这种误解,是因为杜鹃花和壬二酸的英文写法非常相近被错认成的。

我是为了行文故意按照错误的方法用的,所以大家三次元不要搞错了。

解释完这一段,铃铃子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上了起来。

下面让我们猜测一道题

当林见鹿被顾文熙安慰“不用害怕”她的心情是

【a】安心羞涩

【b】居然被发现害怕出问题,好丢脸

【c】不强调没什么,一强调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d】他就是找借口跟我说话,作为一个大美女,我太懂了

【e】以上均是正确选项

【f】谁管他想什么,我只想搞事业

2021/04/29添加备注:全套热轧机事件,出自1978年宝钢。资料来源中国化工建设总公司大事记,涉事公司是日本三菱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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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
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绝世高手,一块能预知未来的神秘玉佩…… 林逸是一名普通学生,不过,他还身负另外一个重任,那就是追校花!而且还是奉校花老爸之命! 虽然林逸很不想跟这位难伺候的大小姐打交道,但是长辈之命难违抗,他不得不千里迢迢的转学到了松山市,给大小姐鞍前马后的当跟班……于是,史上最牛B的跟班出现了——大小姐的贴身高手! 看这位跟班如何发家致富偷小姐,开始他奉旨泡妞牛X闪闪的人生…… 本书有点儿纯
都市 连载 72万字
女王

女王

沉闇
所有人都说,裴泠泠作天作地作大死,把自己一段人人艳羡的好姻缘硬生生地给作没了。她翻出一个标志性的白眼儿,用她那标志性的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老娘胸大腿长屁股翘,肤白貌美学历高,难道就只能配个心里有初恋的男人吗?”过了段时间,心里有初恋的男人、前夫唐昭理回来求复合,裴泠泠嫣然一笑,我现在乱花迷人眼,回头草可看不上了。唐昭理这下总算是信了那句老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都市 连载 31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