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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子衿努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四肢和五脏六腑传来清晰的疼,这种刺骨的疼痛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人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连天都被烧得通红的夜晚。

他伸出手,推了推身旁的上官逸,见上官逸没有反应,又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有气,想是掉下来时被巨大的冲力震得昏过去了。

想起方才自己从崖上掉下,不料竟看到上官逸也随着他跳了下来,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耳边山风呼啸而过,崖壁和林木糅成快速倒退的苍灰色块,他目光空洞地看着上方,不远处上官逸的白袍被风吹得猎猎鼓动。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一幅泛黄的画卷,夕阳斜照中青衫白衣在剑影中翩然翻飞…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错乱,一时百味难辨。

上官逸为什么会跳下来救自己?

马上他就在心中给出了答案,毫无疑问是为了公主殿下,爱屋及乌唯恐她伤心难过,让他抱着一线希望跃下深渊。想到这里,心中莫名酸涩又欣慰。

也好,如果这是最后的结局,至少这一次,他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下坠的过程中他不断被树藤绊住,上官逸很快就抓住了他的衣服,两个人在风中旋转着,一齐急速地向下坠落。

每次要撞到崖壁的时候,都被上官逸用身体挡住了,他听到上官逸身上骨头被坚硬的崖壁撞击发出的声音和痛苦的闷哼,纵然密布的树藤极好地缓和了下坠的力量,落到崖底松软泥土时的巨大冲力仍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成了碎片。

他的感觉如此强烈,用身体垫在他身下的上官逸应该感受更明显。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发现手脚尚能动弹,便掰开上官逸的手指,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拂了下去。

翻开上官逸的手时,见他的手掌已被血染红,不断有新鲜的血从他的袖子里流出来,目光扫过他肩头泛红的衣裳,他知道是他的刀伤裂了。

过了不久,上官逸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崖底厚如绒毯的植被上,他撑着手试图坐起来,肩膀上突然传来刀割一般的剧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黑暗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不要乱动!”

上官逸一愣,转头望去,只见左子衿坐在不远处的崖壁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漆黑的眸子漠然看着前方虚空之处。

上官逸低头,发觉自己的肩头不知何时被缠着布带包扎好,已经不再流血了。

他用另一边支撑住身体,费力地坐起来,问道:“左先生,你还好吗?没有摔到哪里吧。”

左子衿淡淡道:“暂时死不了。”

上官逸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臂,左子衿不知给他上了什么药,伤口好像也不怎么疼了,遂感谢道:“多谢…”

左子衿勾起一边唇角,从一旁地上拔起一根野草,打断道:“只是这里正巧有止血的白茅花,就随手替你包扎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上官逸,“不必谢我,你跳下来救我,应该是我欠你才对。”

上官逸淡然一笑,“左先生言重了,你平安就好。”

他扶着崖壁,摇晃着站起来,大概是肩膀失血过多,脚底虚浮无力,走了两步稳住身形,对着左子衿道:“殿下他们应该也在山中找寻我们。只是这崖底暗无天日,瘴气弥漫,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出去,你先在此坐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左子衿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上官逸就回来了,说南边是一片林子,那里的地势逐渐走高,应该可以慢慢往山上爬,他手里还捡了一根又粗又直的树枝给左子衿做拐杖。

伸手要去扶左子衿起来的时候,被他不动声色避开了,上官逸一顿,随即不以为意地收回手。

左子衿吃力地撑着树枝站起来,独自沿着刀削斧凿般的崖壁摇摇晃晃往前走,上官逸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左子衿前几日旧疾发作,身体本就虚弱异常,此次掉落悬崖又受一番惊吓刺激,伤及情志,气血逆乱即将崩于一线。

即使他硬撑着不要上官逸的搀扶,支着拐杖扶着崖壁走了没几步就脚底发软,幸亏上官逸在后面一把搀住才不至于摔倒。

上官逸走到他前面,背对着他屈膝矮下身:“左先生,我来背你走吧。”

左子衿迟疑不语,上官逸平静的声音从前面飘来:“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眼下离开这里是首要之事。以你现在的身体,靠自己是爬不上去的。还请暂且克制一下心中的厌恶,出去再说吧。”言罢,不由分说就把左子衿背了起来,脚步沉重地往前走。

左子衿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冷笑道:“我确实比不得上官大人身体强健,受了那么重伤,依然健步如飞。”

上官逸不睬他的讥讽,只是低着头背着他,一路扶着路旁的树往前走。

左子衿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背在身上除了有些硌人,倒并不觉得比他自己走重多少。只是他体内用寒冥功压制的寒毒有蠢蠢欲动之迹,加上肩头的伤,此刻连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元裴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歼灭了刺客,大约正在满山寻找他们两人,想到雪若此刻焦急的心情,他顾不了想太多,奋力往山上方向走。

眼前横亘出一根树枝,左子衿的手持着树枝,没好气道:“现在我的脚也用不着,拿着这个碍事!”

上官逸笑了笑,接过树枝道:“多谢!”撑着这拐杖走起来,果然省力不少。

很快他们便走出了林子,见贴着峭壁有一条不起眼的上山小路,应该是被樵夫或者猎人踩出来的小径。

上官逸背着左子衿扶着崖壁,沿着这路缓缓往上爬。脚底越发滞重,他不得不走一段,便靠着崖壁歇息一会儿,左子衿默默地伏在他的背上,一声不吭。

一路上不见人影,不闻人声,空寂的山谷中时不时听到三两声不知道是野兽还是鸟的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崖顶的距离仍然遥不可及,让人有些看不到头的绝望。

上官逸仍然摸黑往山上爬,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紊乱,左子衿冷冷道:“天黑了,我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再走吧。”

上官逸喘息着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后道:“也好。”

悬在半山的崖洞里生起一堆篝火,上官逸站着洞口向外查看。山中浓雾弥漫,放眼望去只见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葳蕤丛林,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火光。

他心中思忖,这座山方圆十几里,搜寻他们的人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找到这里,看来今夜也只能先在此处先歇息一夜了。

回头见左子衿坐在离火堆不远处,他闭着眼睛靠在崖壁上,似乎睡着了。一张脸苍白瘦削,唇上半分血色也没有,双手抱着蜷在胸前,一阵寒风吹进来,他身体微微有些哆嗦。

入夜后山中气温骤降,见他畏寒战栗,上官逸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又往火中加了几根树枝,火苗窜起热力扩散开来,他穿着中衣挨着火堆坐下,也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左子衿双目紧闭,眉峰深锁,依旧在睡梦中,脸上的神情却变得焦躁起来,分不出是痛苦还是悲伤。

他看到自己奄奄一息躺在燃着熊熊大火的营帐中,那些刺客以为他必死无疑,放了火就扬长而去。

他手脚尽断,求生的欲望让他用最后的力气爬出营帐,燃着熊熊大火的营帐在他身后不远处轰然倒塌。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四周全是血腥味,他心中居然还存着一丝丝希望,也许父亲还会回来,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救他的。

怕自己这副吓人的模样让父亲找得困难,他用最后一分力气爬到了一块空地。

他忍着不死,躺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等到父亲回来。

浑身上下已经疼得麻木了,心一分分变冷。

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事到如今还在期待着什么?

从父亲让他与小五换衣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然是一颗弃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被父亲和小五抛弃得这么干净利落。

也许是他注定命不该绝,就在他气若游丝行将绝命之时,遇到了正好路经此地的医圣谷谷主。

那日谷主正好心情好,原本病患千里求医他也未必高兴一看的,见他那日四肢尽碎,经脉全断,容貌被毁却还剩一口气的情形,不知怎么就有了自我挑战的兴趣,觉得如果能把这样一具几乎全毁的躯体挽救重造出来,将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他被抬回了传说中无人知晓在哪里的医圣谷,谷主花了两年时间替他接续手脚的骨头和经脉,又花了一年时间重新替他造了一副面皮,并且修复他被浓烟熏哑的喉咙。

那几年他浑身裹满纱布浸泡在药汤里,忍受着胜过刮骨锥心的痛楚,喝下数不尽的苦药……

三年后,他怔然望着铜镜中陌生而苍白的脸,开口时,发现连声音也变了。

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谷主说,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和生活,但因为这具新身体太过脆弱,经受不起一点病痛侵蚀,所以他需要格外小心才行,而且每年都要回医圣谷,在药汤中调养月余,才能勉强活个十来二十年。

他心中死水微澜,十来二十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救命之恩如山重,他跪地重重拜倒在谷主面前。谷主怜他悲惨遭遇,见他天资聪颖,于医学又颇有领悟力,便收他做了关门弟子,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

第四年的时候,他按捺不住回了一趟宁阳。因为心中牵挂着母亲,母亲定然以为他已经死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如今他换了一副模样回来,又要怎么跟母亲解释这一切,他心中隐隐发痛。

还有父亲,和那个人,他想知道,用他的性命换回来的日子,他过得可好?

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旧家门和母亲的笑脸,而是贴着封条的废弃庭院和荒野中一座座坟墓。

三年前,大将军温归鸿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全家一百二十余口人被满门抄斩,温归鸿潜逃自今未被抓捕归案。

客栈的店小二义愤填膺地跟他说起温归鸿造反的旧事,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口血。

凄凉的月色照在孤坟之上,他颤抖着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墓碑。

“阿让,跑得慢些,当心跌倒…”

“阿让,鸡汤好喝吗?”

“我的小阿让又长高了…”

记忆中亮起明媚的光,娘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娘亲的手如绵似锦抚摸自己的脸,娘亲望着自己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如今,他的娘亲,变成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石碑。

世上只有娘亲最爱阿让,而娘亲到死,都没有能够见到他一面。一千多个日夜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从此再也无人述说,他成了飘荡于世间的一缕孤魂。

那夜墓地的大雨寒冷刺骨,他抱着母亲的墓碑痛哭嚎啕,脸上倾泻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泪……

左子衿从梦中猛然惊醒,在黑暗中睁着惶恐的眼睛,喘着粗气回不过神来,背上的冷汗湿透衣襟。

火堆中的树枝已经燃尽,只剩下微弱的火星,他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立刻嫌恶地将那衣裳扔到脚边。

他缓缓转过头去,望着不远处靠着石壁沉睡的上官逸,黯淡的火光中他的脸有些许扭曲,眼神逐渐冰冷狠绝。

他扶着崖壁站起来,悄无声息走到上官逸身边,弯腰捡起他放在一旁的剑。

宝剑离鞘的寒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决绝与忿恨,数年压在胸间无法言说的悲愤在这一刻溃堤而出,他定定地望了上官逸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男主和男二还在崖下,有几日没有打捞了,赶紧爬上来让他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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