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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薛子游的眼珠滚了一圈。

“笃笃笃笃笃笃!”

薛子游朝里翻了个身。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妈的!”薛子游猛然掀开被子,粗暴地把垂在脸前的头发掀到身后去,三两步奔到床边,卷起布帘,见外头一只通体血红的小鸟正拿鲜黄的喙子死命啄他的木头窗棂,见他掀了帘子露了脸,兴奋得一对小翅膀呼啦呼啦地扇,隔着窗绡就往他脸上扑。

薛子游:“……哪来的傻鸟。”

他这几日一直醒得很早,可这也……太早了。他抬头一看,月光还斜着,东方连丝白都没露,根本就是半夜。

那红色小鸟听见他说“傻鸟”似是极为不满,又拿喙子去啄木头沿子,吵得薛子游心烦意乱。

“停停停!”薛子游低头凑近了些,看那小鸟小胸脯一起一伏,似是在生气,奇道:“你想进来?”

那鸟叫了两声,比啄木声悦耳多了。

薛子游伸手拉开窗子,才刚启了条缝,那小鸟便唰地钻了进来,直扑向案台上的烛火,回头用小嘴理顺身上的羽毛,抖落了好几摊露水。

薛子游放下帘子,凑近烛火,用指尖逗弄这小鸟,立刻被狠啄了一下。薛子游干脆不再客气,一只手就把这只鸟攥住了,举到眼前细端详。这傻鸟还不肯罢休,似是很羞愤地不断试图扭头抻脖子去啄薛子游的手和脸。薛子游啧啧几声,“别扭了,你这么粗的脖子,啄不着啊。”

那鸟安静了片刻,更使劲儿地挣扎起来。薛子游还待说什么,耳边就炸开一个男声,愤怒道:“薛子游!你放开我!你他妈才脖子粗!”

薛子游:……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啊。

低头看看手里的傻鸟,薛子游小心翼翼道:“你……你会说人话?”

傻鸟:“……薛子游,你他妈给我等着。”

薛子游没忍住哈哈哈大笑几声,摊掌把鸟放回桌上。它立刻梳了梳自己的羽毛,愤愤道:“你以为我想变成只鸟?!”

薛子游嘻嘻笑道:“有什么不想的,流月君,我看你现在顺眼多了。”

流月跺了跺黄乎乎、细细长长的小爪子,连烛火都没颤一颤。

薛子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子游心里笑得比这还大声——霉运走多了,果然是会变好运的!总算有个靠谱的外援了!不用偷那天杀的地图了!

鲜红的小鸟背转身体对着烛台,鸟脑袋埋到翅膀里,不肯理他。

薛子游好容易服软认错把这鸟祖宗哄好了,问他现在什么情况。流月道:“段明皓被关起来了,尉迟姑且在几家间斡旋着,我和流月分了两路救人。”

薛子游脑子转了一圈,把沸城客栈里见过的那个女子与名字对上,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流月:“我拿住了曲和。”

薛子游:“他居然会开口?”

流月冷冷一笑,“他不开口,是因为没试过我的手段。”

薛子游:“现在他试过了?”

流月:“自然。”

可以啊大哥——薛子游暗自感叹——这绝对的滥用私刑啊。他因为记得八八八八跟他所言,流月亦被下狱,于是委婉问道:“你没受牵连吧?”

流月哼道:“我家那些老东西,怎么舍得关我,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薛子游眨眨眼,这流月君该是个十分受宠的,从这性子上亦多少能窥得几分。

两人一直交谈到蜡烛燃到了底,烛泪顺着边沿淌了下来,薛子游这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理清。首先是拂雪没死,只是受了段明皓一剑,不过同门相残已是犯了大禁。流月不肯说清几家是如何裁断段明皓的,估计不想让他知道九十九道天雷之事。

其次是前几日,轩辕门中一个本家弟子名唤琅的,以魔宗坏了和约、潜入锦城扰乱论道大会为名,带人偷袭了七绝崖。不知他是从何处打探到的消息,恰好赶上金崖外出,居然打了个小小的胜仗,伤了金崖手底下两个作恶多端的大鬼,一时也威风起来。重华正逢多事之秋,七位长老里一个最能打的下了狱,一个最管事的受伤卧了床,居然就叫轩辕门暂时压过了风头。

“这两家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魔宗整天当替罪羊也怪可怜,”流月扑棱到他肩头上,蜷着腿儿坐成红红的一个毛球,很不屑道:“老母猪和黑秃鹫有什么可互相撕咬的,亏他们还自诩仙家名门。”

薛子游一惊:“哪个是老母猪,哪个是黑秃鹫?”

流月不耐烦地啄他一下。

薛子游此时回想,昨日金崖情绪如此不对,或许也有此事有关,却不知伤的是哪两只大鬼,其中可有殷然那姑娘。

流月张开黄色的鸟嘴,好像是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来:“你这几日如何?见着金崖那孙子了,感觉如何?”

薛子游又是一惊,他还是地第一次听见金崖除了“魔君大人”和“魔头”之外的称呼。

流月见他不答,自言自语道:“不对,我又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子游摸了把他的羽毛以示讨好,被一口啄到了手背上。

“废话不多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去,”流月飞到他头顶上,又跺了跺爪子,“姓薛的,我先问问你,你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吧?”

薛子游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兴许没傻。”

流月道:“那是最好。这里的屏障我进不来,只能化个鸟来找你。真身还在山外几十里的城里,叫你那手下看管着,若有个万一,我就是条游魂了。”

薛子游:“……早死早超生。”

流月在他脑袋顶心刨了两下,疼得薛子游差点飙泪。

“今晚先休息罢,”流月落回到桌上,“听化生说你身上伤得厉害,还撑得住?”

薛子游:“撑不住也得撑,不然流月君有什么良方?”

流月:“那好。明天你带我一齐去找文八斗,让我来会会这个老家伙。你见机行事。”

薛子游莫名觉得见机行事这四个字有些危险。

夜晚剩了不足三分之一,薛子游听着耳边那擦擦的磨爪子声,勉强自己睡到了天光微亮,这就要拖流月去找文八斗。流月还没睡醒,被他捧在手心里软乎乎的直不起脑袋,眼皮也耷拉着。薛子游用两根指头小心地吊起他的眼皮,逼他清醒。流月很快扑腾起来,怒吼道:“你你你!大胆!”

薛子游:“哎,我在。流月君有何吩咐?”

流月:“姓薛的!你你你……你放手!”

薛子游从善如流,啪叽松了手。流月立马飞到高处,很警惕地瞧着他。

薛子游笑道:“流月君,来来来,下来,”说着还拍了拍自己肩头。比起冷硬的房梁,显然是薛子游的肩头落脚舒服些,流月扭捏了会儿,支棱着一身羽毛落到了他肩头。

薛子游束好长发,整好衣衫,问流月:“待会儿我们什么战略。”

流月:“什么什么战略?”

薛子游:“你不是打算叫文八斗给你我放行?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是要被金崖一指头戳死的?”

流月:“不戳死你就行。”

薛子游:“……我就怕文八斗不这么想。”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软靴底子踏在卵石路面上,若非侧耳细听很难听到。然而两人五感都极敏锐,一人一鸟对视了一眼。

“谁?”流月低声问。

“不知道,”薛子游想了想,“这个脚步声……可能是那孩子。”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随即响起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狐狸公子,狐狸公子,你在不在?”

流月又是一愣,“狐狸公子……是谁?”

薛子游无声翻了个白眼,指指自己的鼻子。

流月恍然大悟。

薛子游一把把流月攥住,塞到了胸口里。流月不敢出声,作为报复,在他虎口上狠叼了两口;这样犹是不过瘾,又在他胸口隔着一层里衣啄他的胸口。薛子游此时正好打开门,疼得面上一抽,强行忍住了当着少年的面将手探进自己胸口的冲动。

小石头:“咦?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薛子游:“哈哈没事没事……艹!”

流月估计是出够了气,终于消停了,老老实实地蜷在他胸口。

小石头狐疑地望他一眼,又越过他看看他身后。薛子游后退一步,让他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小石头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我家主人请你过去。”

薛子游暗道正好,请他带路。

小石头今日怪奇得很。他本就不似个能憋得住话的孩子,今日安安静静的,还一直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薛子游三番两次注意到他悄悄投向自己的目光,可都赶在薛子游看过去之前撤了回去。薛子游脑子一转,明白是那日他跟自己说话时失礼了,事后他虽未放在心上,可这少年倒记挂上了。

薛子游最喜为人开脱,一掌拍在那少年肩头,大咧咧道:“小石头,你可知你家主子叫我们去作甚?”

小石头顿了顿,“我们?”

薛子游立时改口:“我!叫我去作甚!”

流月的爪子在他胸口一挠。

小石头摇头道:“不知……这些事,主人向来不与我说的。”

薛子游看那少年神色落寞,手悬在半空却不知如何安慰。他现在还弄不懂文八斗和这少年的关系,若两人当真是父子,那文八斗藏的什么?为了保护他?

一人一妖一鸟到了那取璎殿阁前,离门口还有十步的距离,就听里头一声惨呼,凄厉异常。小石头浑身一震,朝那大门扑去。

但薛子游比他快得多,在他刚跃出半个身体时,便拎住了他的后脖领。

房门洞开,金崖踏出一只脚,其后跟着一个白衣白发、连眉睫也俱是雪白的年轻男子。

两人身后,隐隐能看见文八斗瘫倒于地的身影。

薛子游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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