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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在广明殿跟姐姐待了半个时辰。小皇子刘据因为昨天淋雨受了伤寒,正在殿里沉沉昏睡。卫青小心翼翼地问了些家常话题,尽量不去提近来听到的馆陶长公主和陈废后的事情,不忍心惹到姐姐心里的痛处。他见卫子夫确实没有异样,一心以照顾皇帝和皇子为己任,心底也感到甚是宽慰。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卫青便请安告辞,打马回府。

一路上卫青满怀着心事。皇帝今天沧池中一番兵棋推演,显然已经是成竹在胸。他跟在皇帝身边有十余年了,眼看着刘彻从一开始的顽劣少年变成了心思莫测的虎威之君,真个是万千滋味在心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回到了府上,门房已经迎了过来伺候他下马,低声对他说道:“苏校尉的二公子苏武给将军送来了六百里加急羽书,正在前厅等候。”

卫青点点头,快步向院里走去。他一眼看到狗儿跟苏武在一起立在厅前,两人见到卫青,快步前来致礼,苏武从怀里掏出寸许厚的一沓木简递给卫青。卫青见上面用封泥粘着三根白色羽毛,知道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用手捏开边缘的封蜡,打开一看,只见三联木简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隶,卫青一遍读下来已经大概知道前线军情:张骞回京初次上朝奏报西域情势,提出经营三山一河的方略后,大获皇帝嘉许,第二天便下诏让卫青命令苏建带领十万边民前往朔方和五原屯垦,经营黄河南岸的肥沃土地,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就在二月十四那一天伊稚斜单于率三万骑兵侵扰五原,杀害大汉边民千余人,抢走粮食种子和春耕牲畜无数,围困五原城三日才走,临走还留下狠话,要求大汉交出于丹和萨兰图雅,否则就攻入北地和长安。

卫青看得眼里要喷出火来,苏建的羽书是二月十七日发出的,三日便抵达长安。苏建也说明了这封羽书同时奏报给了皇上,看来下午皇帝在沧池论兵十之**就是为了这件事。伊稚斜初登单于之位,就想把军臣单于这十几年来打打和和的局面给破了,我大汉天朝岂能任人欺侮?卫青看完后对苏武说:“宫里和你父亲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苏武连忙躬身回复道:“回卫将军,别的没有,就等将军示下,我好加急回给朔方。”

卫青当即进入书房,提笔在木简的空白处写了几行字交给了苏武。苏武话也不多,接了木简行过礼就走。卫青看他个子不高,略显瘦弱,年方十五六岁年纪,却显得比霍去病老成很多。卫青暗想苏建这个儿子挺不简单,苏建不过是校尉之职,苏武却已经在御前行走一年多了,跟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一样并为郎中,由于是苏建之子,皇帝让北疆的军情文书一并由苏武统筹。霍去病跟自己驰骋沙场也有两年了,却没苏武这般沉稳干练,应该让他俩多在一起混混。

想到这里卫青突然发现已经有两三天没见到霍去病了,他起身在院内兜了一圈,家中仆役和范衡、狗儿、贞儿都不知他白天去了何处,只知道他晚上回来甚迟。卫青一想霍去病也不是小孩儿了,就没再理会,而是回到书房提笔准备上奏,他要把今天沧池中所说的写成奏章报上去,说服皇帝尽早支持自己出兵祁连和漠南。

卫青文笔不算很好,这篇奏章费了他两个多时辰,等初稿完成时已经是天色全黑。为了方便涂改,卫青将奏章先是写在了一方石牒上,每每与范衡商量后再找人誊写到木简上递入宫中。他简单地用过晚饭便拿着石牒往范衡处走去,还没到后院便听到范衡的房内传来几声琴响,乐声优雅,落入耳中实在是妙不可言。卫青加快脚步来到门前,门没有关,屋内范衡正在教贞儿抚琴,狗儿和金虎正趴在一边静静听着,几人见到卫青便欲起身,却被卫青止住了,他笑着对范衡说:“先生好兴致,请不要停弦,让我这个粗人也听一听好了!”

范衡微笑道:“卫将军今天也是好兴致啊!那我也就不吝献丑了。” 他略一思索,抚弦而奏。

卫青索性闭上眼静静聆听。琴音凝重,一开始似是战鼓声声敲击在他心坎上,琴声渐渐变得欢快流畅,犹如春风吹过树林,引得天籁齐鸣。接下来琴音舒缓,恰似一人在山路上缓缓徐行,突然间琴音稍停几不可闻,仿佛是此人要停下来四处观望;紧接着便是一段雄浑低音,震得卫青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一样,恍惚间他眼前现出了一座巍峨的高山,人在山中显得何其渺小。随即琴音一转,仿佛在描绘眼前山形—岩石嶙峋、瀑布飞溅、烟云蒸腾。卫青一时沉浸其中,如痴如醉,琴音收起良久才回过神来,对范衡说道:“先生琴技出神入化,我今天算是领教了!不知先生弹的是什么曲子,让我宛如置身山中,大有气象万千之势。”

范衡笑道:“卫将军过奖了,此曲是先祖范蠡游历鲁国,登泰山而作的青云引,由于是家传琴谱,概不外传,所以人间罕闻。将军悟性惊人,宅心仁厚,已经几可通神。先祖琴中所抒情怀,定与将军心意相通,虽前后相去几百年犹能神交啊!”

卫青一听之下顿时肃然起敬,古往今来圣贤虽多,但是范蠡是卫青真心佩服的一位。他颔首对范衡说道:“范先生除了过奖卫某人之外,所言不虚啊!若是我能早生几百年,能成为范将军门前走狗奴仆也心甘情愿!范将军还有什么传世之曲,卫某不知是否有幸能再聆听?”

范衡脸色一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正色对卫青一字一顿说道:“卫将军,范某跟你相识这一段时日,已经知道将军之仁德忠义,虽上古之伊尹阿衡亦不能比;勇武才干,虽管仲乐毅亦不能匹。我范氏先祖虽位极人臣,商至巨富,但是千秋之下,将军之英名定然远胜。我范某绝非阿谀奉承之人,当今天子英明,乃是不世出的雄主,这大汉的社稷,定需要将军来帮皇上中兴。卫将军,我大汉一雪前耻,让四夷臣服的日子就要到了啊!”

说到激动处,范衡眼里竟然隐隐有泪光闪现。他收摄心神对卫青说道:“先祖陶朱公所传琴曲,还有这一部五湖行,范某献拙,有污将军清听了!”

卫青闭上眼,任由琴音缓缓流淌。眼前轻舟逐浪,水鸟飞翔,岸边花放千树,绿草如茵。仿佛一对神仙眷侣放船于五湖之上,夕阳衔山,湖面铺满金色流光。琴声少转幽怨,似乎在诉说两人别离后的相思哀伤,如泣如诉。少顷琴声转为欢快,仿佛是历经生离死别后重逢的喜悦。接下来一段琴声渐渐平复,宛如一轮明月初升于天际,此时水波不惊,万籁俱寂,几声淡淡的弦音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弦扣人心,卫青觉得琴音声声都印到了心上,一曲奏完,卫青已是泪流满面。他冲着范衡深深一揖,哽咽着说道:“范先生所言,卫某牢记在心,功名富贵如过眼浮云,卫某人平生所愿唯有匡扶汉室,为皇上分忧而已。今日皇上在沧池论兵问策,卫某不知所答是否可行,还盼先生指教。”卫青将写有策论奏章的那一方石牍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范衡手中。

范衡接过石牍,正要示意让狗儿和贞儿退下,只听窗外一人慨然叹道:“好个青云引,好个五湖行!卫青,你府中藏了这么个人物,是舍不得带进宫让朕见识见识吗?”

卫青和范衡都是惊出了一身汗来,两人还未来得及起身,门帘已经被挑开,刘彻青巾灰袍,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人也闪了进来,他个头极高,背上微驼,一双狡黠的眼睛里透出些许笑意,正是郎中东方朔。

卫青和范衡连忙跪下行礼,范衡一眼瞄见身边的贞儿和狗儿还愣在那里,低声喝道:“跪下,给圣上磕头!”两个小家伙方才明白过来眼前人就是当今皇帝,忙不迭磕起头来。金虎见了刘彻十分欢喜,围着他转来转去。刘彻竟也不讨厌金虎,弯下腰去摸了摸金虎的脑门,于是金虎更加高兴,伸出舌头在刘彻手上舔了几下,就势卧在了他脚边。

卫青心下十分紧张,他冲着刘彻说道:“微臣罪该万死,不知陛下圣驾来临,乱议朝政,请陛下处罚!”

“你们都起来吧。”刘彻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卫青缓缓说道,“你们何罪之有?是朕不让人打搅你们的,你们说的朕都听进去了。卫青,朕从登基那一天起,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替高祖以来各位先皇报仇雪耻——朕这些年来在石渠阁读书,看到了冒顿单于给吕太后的国书,简直是不堪入目!朕这一脉虽然是薄太后所出,但是侮辱吕太后就等于侮辱大汉!卫青,今日在沧池所论兵策,朕是既明白又不明白,早听说你府里藏有高人,朕今晚特地造访,望你们知无不言,不吝赐教!”

卫青和范衡听到皇帝这么一番谦卑的肺腑之言,心下都深为感动。两人还欲同刘彻客气,刘彻已经脱下鞋子坐到了席上,他示意众人各自坐好,然后温言对范衡说道:“范先生,朕治家无方,让你受苦了。”

这句话说得范衡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强作镇静回道:“陛下,是小人年轻时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惹下这许多事情来,劳了陛下心神,小人罪该万死。”

“范先生,朕的家事朕自有主张,先生不必多虑。朕今天想请教先生一事,令祖范蠡大夫帮助越王勾践灭吴,成就了一番霸业,官拜越国上将军,已经是位极人臣了,既然归隐于五湖之上携西施泛舟弄琴,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为何要去齐地经商?我朝自高祖以来轻贱商人,但如今这长安城里雕鞍玉车如流水一般,连朕的车驾都比不上,朕在深宫里都听到城里坊巷间流传“宁负两千石,不负万金子”这句话。商人之利弊何在?我朝该如何对待商人?”

范衡稽首再拜,“善哉陛下此问。先生万不敢当,请陛下直呼小人名字。先祖破吴后离开越国,是因为识破了越王勾践的为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至于先祖为何选择经商,小人作为后世子孙也难以了解当年先祖心境,无法回答陛下。但要是说商人对我朝的利弊,小人经商多年,倒也在时时想这个问题。以小人拙见,商人对我大汉之利在于互通有无,转运便利。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经济天下之大事有四,而商占其一。陛下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商人经营我大汉长安东西二市,我长安乃至关中的农具、牲畜、衣帛、粮食、草药从何而来呢?如果只有百姓务于工农,国家虽然能够苟存,但是绝不会强盛。”

刘彻和卫青都觉得范衡说得有道理。不由地点了点头。范衡继续说道:“陛下,商人之弊照样不少。诚如陛下所说,长安城里百姓”宁负两千石,不负万金子”,那是因为我朝将商人列入贱籍,举郡国孝廉都没有资格,而商人大多是才干过于工农,敢于身犯险地,通达九州之人,自然见多识广。这些人一旦报国无门,难免自暴自弃,将心思都用在声色犬马之上,这样就难免滋事生非,惹皇上和百姓心烦。以小人之见,与其堵塞商人问政从军之路,不如效仿大禹治水那样因势利导。”

刘彻看着身边的灯火,若有所思地问道:“依先生之见,如何因势利导?”

“回陛下,当前军国第一要务是平定匈奴之乱,为列位先皇雪耻,保我大汉边境安宁。点将用兵之事自然是陛下定夺,但是小人以为,保我大汉出兵致胜的兵器、粮草、马政三事需要花费钱财无数,大可借助商人之力。陛下可在郡国各地严令物价平准,万万不能伤害百姓利益,然后征稽关市车船税,这样一来充实国用,保我连年征战所需花费;二来不至于让百姓生活凋敝,同时还能让商人所获之利充于公用。至于兵器、粮草和马政,也都离不开商人的制造转运。比如兵器,皇上恐怕还得让司马相如的岳父蜀中卓王孙和小人同乡南阳孔仅来打造啊。”

刘彻对范衡的话深以为然,他正要开口询问兵器的事情,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一个少年朗声在门外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范先生的住处!”接着是砰砰之声入耳,似乎有几个人摔了出去,紧接着门帘掀开,一位黑衣少年闯了进来,他一身夜行劲装打扮,右手里提了半截断剑,左手提了一个皮囊。他一进门看到卫青,当即大吃一惊,又看到范衡旁边坐了两个人并不认识,而狗儿和贞儿在席下面就地而坐,他犹豫了一下对卫青说道:“舅舅,打搅您和先生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放肆!”卫青一声暴喝,声震屋瓦,“去病,还不滚回来见过陛下!”

霍去病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一听到陛下两个字,身躯一震,但迅即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来,将断剑和皮囊放在了地上,冲着刘彻连磕了好几个头,嘴里说道:“草民霍去病,祝陛下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一开始见霍去病英姿勃发,心下甚是喜欢,待到霍去病跪下行礼时,他突然看到灯光下放在霍去病身边的半截断剑上还有丝丝的血迹,鼻中一股血腥气直冲脑门而来。他问霍去病:“你身边的皮囊里装的是甚么?”

霍去病看着卫青,迟疑着不敢回答。卫青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对他厉声喝道:“陛下有令,还不赶紧打开它!”

霍去病一下子倒变得坚毅起来。他一边解开皮囊,一边大声说道:“回陛下和舅父大人,这里面是范先生和狗儿仇人的首级!”

灯光下赫然是血淋淋的两颗人头。卫青仔细看去,一颗显然是上月在客栈里强夺范衡昆仑琴未果的董豹,另一颗却不认识。但是范衡却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当年打断自己双腿,欲强行夺走昆仑和蒙张氏的田无疆。众人耳边听得咕咚两声,两人已经昏倒在当场,一人是贞儿,另一人却是东方朔。

刘彻并不认识这两颗首级,但是范衡的事情他大概是知道的,料想必定是范衡的仇人。在长安城内用私刑取人命当然不容于大汉律,但是面前这个少年能有如此气概,倒让他对霍去病刮目相看了—--门外负责禁卫的是四名羽林高手,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但是霍去病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四人打倒,到现在恐怕还没爬起来。

在一边的卫青早已按捺不住了,他膝行而前,到了霍去病跟前兜头就是一个巴掌,打得霍去病左颊高高肿起。卫青厉声说道:“混账,大汉律规定杀人者抵死,你知道吗?我已经跟廷尉张汤说了这件案子,自有官府出面,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他旋即面向刘彻跪下,痛声说道:“陛下,微臣教育无方,请陛下一同治微臣和去病的罪!”

门外的几名卫士现在才爬了起来,鼻青脸肿地冲进屋内站在卫青和霍去病身后拔剑相向。刘彻现在心里倒是很冷静,他要先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再作定论。他示意四名卫士退下,对着霍去病冷冷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长安城里公开行凶,你可知道你犯下的是死罪?把来龙去脉细细报给朕,朕来给你量刑。”他顿了一顿,“不过无论如何你也难逃一死,你可知道吗?”

霍去病看着刘彻,目光坦然。他朗声说道:“陛下,小人既然决定给范先生和狗儿报仇,就没有想过还要苟活。” 他目光转向卫青,眼色变得柔和起来,“舅舅,去病不孝,给舅舅惹下这等麻烦,更是辜负了舅舅一片栽培之心。我知道舅舅已经嘱咐张汤处置狗儿一家的案子,前几天来每晚都潜入张汤府中探听消息,张汤每每将舅舅给他的案牍放在最下面,我屡次拿出放到他的案头,他看到后都如坐针毡,仿佛那案牍会烫着他的手似的,张汤先是疑神疑鬼,后来干脆把案牍烧了。”

霍去病又把目光转向刘彻,迎着刘彻阴冷的目光继续说道:“陛下,此两人是否死有余辜,还要请陛下定夺。”他指着董豹的头颅说道:“此人为馆陶长公主家里掌事,一贯横行长安,前些日子在灞桥客栈强夺范先生的昆仑琴,被我舅舅所阻,这当中原委已经奏明了陛下。” 他又指着田无疆的头颅说道:“此贼之前是田丞相家奴,也是横行长安许久,手里不知有多少良民百姓的人命。他多年前将范先生双腿打断,强抢贞儿的母亲,幸好被太医淳于缇萦遇到,这才救了范先生,也算是救了贞儿。小人这几天一直跟踪董豹,才发现这田无疆已经投入馆陶长公主门下,改姓董了。董豹因为在灞桥客栈被我舅舅整治,所以怀恨在心,但又不敢找我舅舅报复,竟然残害无辜,让田无疆带人把客栈主人一家和店里伙计们全都害死,放一把火烧了!” 霍去病指着狗儿说道:“陛下,这就是客栈伙计的儿子,举目无亲投奔到我舅舅家里,被我舅舅收留认为义子。陛下,小人要说的就这么多,去病自知有罪,决不能苟活于世间。舅舅,范先生,去病就此别过,今生未来得及尽孝,来世再来报答!”

霍去病捡起地上半截断剑,猛地向自己胸口刺去。

除了刘彻和卫青外,屋内其余众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卫青右手如闪电般伸出,牢牢抓住了剑刃,但是剑势极猛,仍然划破他的手掌往霍去病胸前刺去,深入肌肤寸许才停住。霍去病再用力刺向自己,但是卫青的大手如钢钳般牢牢握住剑身,半分也动弹不得。

一时间屋内寂静下来,只有卫青手上的鲜血不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此时范衡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用双手支撑着来到地下,坐在霍去病身边,冲着刘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色说道:“陛下,霍去病是卫将军亲外甥,今年方十四岁,这一阵子跟着小人读书。是小人整日教唆去病为小人报仇,按我大汉律,去病尚未成年,小人教唆去病杀人,乃是主犯,请陛下放过去病处罚小人,虽万死而不足惜。”

贞儿听到父亲这一席话,也跪了过来,她紧紧抱住范衡的一条胳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刘彻。狗儿也跪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卫青的袖子。金虎本来卧在刘彻身边,看见大小主人们在前面跪成一排,它回过头看看刘彻,再看看几位家人,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蹲在了贞儿旁边,一双眼睛像是央求般看着刘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五人一犬直直地跪在刘彻面前,屋内的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卫青和霍去病身后四名武士看到此情此景,无不悚然动容,依次放下手中长剑,也跪了下来。霍去病仍然用坚毅的眼神望着刘彻,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人是我杀的,跟其他人没有一丝关系。请陛下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刘彻望向霍去病的目光逐渐温暖起来。他不再跟霍去病的眼光直视,而是望向跪在一边的贞儿。贞儿只有**岁年纪,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扎成了两只羊角小辫,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晴看着刘彻,没有丝毫恐惧。刘彻心里不由得叹服:不愧为秦国大将蒙恬之后,果然有先祖风范。他目光移向还躺在一边昏死过去的东方朔,看到他虽然双目紧闭,但是眼皮子底下眼珠在骨溜溜地转来转去,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大喝一声:“东方朔!”

“臣在!”东方朔像个皮球一样从席上弹了起来,“皇上有何吩咐?”

刘彻重重地哼了一声问道:“曼倩,霍去病这件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东方朔连忙俯身答道:“微臣罪该万死,刚才微臣一见到那两个死人头,顿时被吓晕了过去,但是托皇上的福,臣在梦里见到了东方瀛洲的神仙,神仙有几句话托臣交代给皇上呢。”

刘彻皱了皱眉头,他自然不信东方朔梦到神仙这一套鬼话,他用不屑的口气问道:“曼倩,瀛洲的神仙凭什么托梦给你?朕这许多年来都没有梦到过,偏偏你遇到了!神仙给你说了什么?”

东方朔嬉皮笑脸地回答道:“陛下日理万机,操劳过度,睡觉的时间少啊!况且陛下天生神勇,遇到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晕倒。这样就给了微臣梦中遇到神仙的机会啦!再说微臣做的梦还不是要根据神仙所托原原本本上奏陛下?要不然陛下养我们这些臣子干什么呢?”

“少罗嗦!”

“回……回陛下,神仙告诉微臣,陛下近日要得一冠绝三军的少年勇士,此人有勇有谋,近可为宫禁侍卫,远可为开边良将。望陛下时刻留意,不定什么时候就冒了出来。另外神仙给微臣看了这位少年勇士的图像,他这个鼻子有这么高,额头有这么宽”

东方朔冲着刘彻比划起来,突然间他眼角余光看到了跪在一边一脸疑惑的霍去病,顿时大惊失色,连滚带爬来到霍去病身边仔细打量,突然对着霍去病长揖到地,嘴里喃喃念道:“霍大人,日后您封万户侯,领十万骑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提携下官啊!”

刘彻看东方朔真个是玲珑剔透,这厮居然能把自己的心思揣摩得丝丝入扣,但是看他疯疯癫癫在卫青和霍去病面前没个正经,忍不住站起身走上前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骂道:“东方朔,你是猪油蒙了心吗?霍去病是待罪之人,你倒巴结得挺殷勤,你眼里还有朕吗?”

东方朔回头苦笑道:“陛下踢得好,但是也请陛下体恤微臣,微臣入宫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郎官,虽然经常是跟着皇上出去,但是在这长安城里差不多是见官就得拜啊!霍大人是神仙托付给陛下的,微臣自然巴结的越早越好,要不然今后排不上队咋办?”

刘彻实在忍不住了,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着东方朔骂道:“他妈的,你跟朕回宫去,后天早朝朕升你为太中大夫,跟张骞同秩。” 这边还不等东方朔来得及开口,刘彻转身对卫青说道:“卫爱卿,朕这就命太医来给你和霍去病诊治,不要误了后天的早朝。” 他又指着地上董豹和田无疆的首级说道:“把这两个混账东西给我扔出城外喂狗!东方朔!”

“臣在!”

“今晚回宫后立刻到未央宫卫尉处补了霍去病的门籍,日子从二月十七算起,有任何差错仔细朕扒了你的皮!”

“微臣遵旨!”

刘彻对着跪在地上的五人一犬说道:“朕不用你们送,给朕老老实实地跪上半个时辰,知道错了再起来!”

卫青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唯有叩首致谢。众人一起以额触地,耳边听得脚步声渐远,终不可闻。

此时未央宫沧池中渐台上,司马谈和司马迁正在观察天文星象。司马谈眼睛已经不如年轻时好使,眺望天际的事情得由司马迁代劳,然后口述给他,他再在每月的星图上标示校对。此刻已近子时,他正伏在案上举着蜡烛仔细审阅长安渐台二月下旬的星图,突然听到司马迁轻声呼唤他:“爹,你看。”

司马谈顺着司马迁的手往天上看去,但见紫薇宫横于北天,毫无异兆,再往南看去,太微左垣明亮异常,西方帝座、太*内紫气氤氲,郎将、虎贲宫内五彩纷呈。司马谈眼皮霍地一跳,这是千年难逢的吉兆,只怕不世雄主和绝世良将已经相逢于人间了。

卫青和霍去病等到太医前来包扎停当已经是半夜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繁杂,卫青脑袋里面像是要炸开一样。他没有再责备霍去病,安排其余人歇息后他又来到了书房,看着桌上的油灯发呆,一坐坐到了天亮。

霍去病是卫青二姐所生,出身并不光彩,霍去病的父亲霍仲儒是山西平阳人,因为皇帝亲姐平阳公主封地在平阳,所以平阳太守派了霍仲儒前来长安平阳侯府中伺候,却跟在平阳侯府中为奴的二姐生下了去病。卫青对霍仲儒很是不齿,这厮竟然不敢承认去病是自己的孩子,可怜二姐还执意让去病跟了霍姓。去病年少时体弱多病,几次由于病重差点没了,因此二姐给他起名为去病,生怕养不大这孩子。去病待到八岁时开始跟着自己习武,身子才一天天结实起来。今天皇上让霍去病补了未央宫的门籍,显然是要有所任用,但是又会让他去干什么呢?东方朔今天可算是救了霍去病一命,赶明儿真要好好谢谢他。

想来想去,卫青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正准备回房歇息,门房又传来宫内诏书,却是让霍去病、范衡一同接的。三人恭恭敬敬地跪迎,前来的是宫内黄门太监苏文,苏文扯着公鸭嗓宣读了一遍圣旨,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范衡加兵器转运使衔兼侍中,隶属大农令郑当时;霍去病加未央宫骑郎兼侍中,隶属郎中令李广,二人从此可出入宫禁,成为天子近臣。卫青因保荐范衡霍去病有功,赏黄金百斤。从二月二十二日起范衡和霍去病位列早朝群臣。三人谢过皇恩站起来时仍然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苏文满脸堆笑地命人将百斤黄金装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卫青面前,跟卫青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

卫青看到苏文留下的诏书字体疏狂,分明是东方朔的手笔。他心下深为感动—敢情这先生昨夜一宿没睡,为霍去病、范衡和自己的事情忙了个不停。但是当他看到诏书末尾鲜红的一方朱砂印,里面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李斯写的小篆时,更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帝必定是看完诏书后加盖的传国玉玺。此时东方朔应该回家了,是时候去看看他了。

霍去病和范衡尚在半是欢喜半是迷糊的状态,卫青索性单人匹马,怀里揣了十斤黄金往东方朔家里走去。东方朔家离未央宫稍远,在长乐宫北边,远不如卫青府上一带繁华。卫青用了两刻才抵达,又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东方朔家门。他下马叩门,良久才有人来开门,门一打开卫青就见到了东方朔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的脸,卫青一怔,东方朔更是一惊,连忙躬身给卫青行礼,卫青也十分郑重地还礼。

东方朔家很小,院子也就七步深,一间厨房,一间中堂,一间卧室而已。东方朔引着卫青往屋里走去,口里一边说道:“卫大人,卑职家里实在寒酸,连个像样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让卑职难为情啊!卫大人有什么吩咐,尽可让人吩咐卑职前往卫大人请坐!”

卫青看到中堂当中的床席上堆满了书策,东方朔忙着搬出了两块坐人的地方,忍不住赞道:“东方大人果然是满堂经纶,学富五车啊!”

东方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回卫大人,实不相瞒,卑职刚跟前任妻子分开,家里值钱的财物僮仆车马都归了她了,卑职还没缓过来呢,家里连个喝茶的玩意儿都没有。卫大人,不如这样,离这儿一里开外有个汤饼店,味道可谓长安一绝,卑职请大人前往一同品尝,赊他两斗酒痛饮如何?”

卫青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叹。这个东方朔,自从来了长安,每两三年都弄一次离婚再娶的闹剧,偏偏他又是个多情种子,迎娶时给女方聘礼动辄十万钱以上,离婚时又散尽家财。卫青听他说连喝酒也要赊,心下不禁一阵凄然,他从怀中取出那十斤黄金,轻轻放在东方朔面前,温言说道:“东方大人,卫青是一介莽夫,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大人昨夜相救的大恩,这是一点心意,务必请大人笑纳,作补贴家用。大人另娶妻室时,卫青定当携厚礼来给大人祝贺。”

东方朔见到面前亮闪闪的两根金条,起身离席,对着卫青肃然一揖到地,正色说道:“卫将军,东方朔虽然好色爱财,但决不敢贪天之功。将军有大功于社稷,府上满门忠烈之士,别说霍去病和范先生,就连狗儿和贞儿都是气节如山。将军府上养的那条狗,恐怕也比朝堂上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百倍。卑职实在是被你们的忠义所感动,做的不过是份内的事情。这金子东方朔绝对不收,请卫大人拿给为我大汉死节的军中烈士,抚恤孤老,以慰烈士在天之灵。” 东方朔说到最后,语调竟然哽咽了。

卫青心里一热,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对着东方朔缓缓说道:“就依东方大人说的办。走,我请东方大人去汤饼店喝他几斗,不醉不归,赶得上明天的早朝就行!”

司马相如站在早朝的队列里,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只不过几天光景,原本排在自己身后的东方朔已经站在前面去了,眼下正跟张骞在窃窃私语,东方朔身边还站了个瘸子,拄着双拐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看着北边的天空。自己前头突然还站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一举一动都是行伍作派,没有一点文官的雅致。这还不算,话都说不利索的李广居然当了郎中令,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当早上主爵都尉汲黯在宣室殿中百官面前宣读完皇帝诏书后,司马相如真是被气到了—这东方朔搞了什么鬼把皇帝给忽悠了?如果说范衡和霍去病是因为卫皇后和卫青的举荐而一夜贵重,那东方朔凭的是什么啊?

东方朔也注意到了司马相如脸上的神情。他平时虽对司马相如的为人颇为不齿,但是司马相如的辞赋确实是当朝一绝,馆陶长公主托司马相如所作的长门赋这几天光景已经传遍京师,连北里倡闾之间都已经开始传唱了。这一点他对司马相如还是很佩服的。他看到司马相如脸上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眉头紧锁,再一会儿又脸色和缓,似有愉快之色,心里忍不住暗暗好笑—这个司马长卿,不知道又在那里做什么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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