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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范衡一行便乘舟沿白河而下,直抵汉江,在汉江上行船一日一夜后又在竟陵下了船,换了车马直奔江陵而去。范衡和卓王孙对此路都很熟悉,卓王孙精于饮食,一路上准备了汉水船菜,加上从孔仅家里带来了几十坛范衡家传方子酿制的香夷酒,这一路老幼犬同行其乐融融。

车行两天后抵达了江陵,这江陵原本是楚国都城郢都,人口稠密,物产丰饶,秦破楚后改称江陵,南临长江,东接云梦泽,气象万千,人才辈出。众人在此地歇脚,江陵太守早已接了驿报在城外迎候。范衡一行在江陵没有久留,卓王孙令人连夜在江边码头找到了一条往返蜀地和江陵的大船,从江陵而上需要逆水行舟,船上二十名纤夫大都是蜀地人,卓王孙跟船主胡大相谈甚欢,便定了胡大这条船经云梦泽沿江而上到成都。

第二天一早卓王孙便指挥随从把从市上买来的鱼肉酒菜塞了满满一船,给胡大的酬金颇为丰厚,胡大和众船工都很高兴,手下自然卖力。船从江陵出发,要经行云梦泽百里左右,泽中水流缓慢,众船工划桨摇橹便可,每个时辰能行近二十里水路。如此一天下来,船已经抵达云梦泽西岸,再往前就是滚滚长江主河道,水势湍急,势必要上岸拉纤了。范衡决定在此地歇上一晚,待众船工养足精神后第二天逆水而上,经夷陵过三峡直奔巴蜀。

卓王孙带了厨子随行,胡大让人在江里捞了许多江鲜上来烹制,卓王孙赏了胡大等人两桌席面两坛酒,又命人在船首甲板上布置了一席,宴请范衡、霍去病、司马迁等人,贞儿狗儿和金虎作陪。此时太阳西沉,船东面是一望无际的云梦泽,水面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时间已接近夏天,微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司马迁和霍去病都是平生第一次到长江一带,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是好奇。贞儿和狗儿一直跟金虎玩耍,金虎见到这么大的水面兴奋不已,跳到水里游了个够,不停的追逐水面上的野鸭,惊得鸭子们嘎嘎大叫四散逃窜。范衡一开始还担心金虎不谙水性,后来看它在水里船上跳上跳下来去自如也就放了心。

卓王孙酒量极大,席间频频劝酒,范衡本来酒量也不俗,跟卓王孙对饮是旗鼓相当。司马迁酒量甚浅,两杯下肚后便脸色通红,而霍去病却深藏不漏,他喝了几樽后便不再喝,全神贯注地听卓王孙和范衡高谈阔论。这一餐饭吃了两个时辰,眼见太阳落下湖面,天色由彤红转为宝蓝,银河出于天际,月色如水,照在云梦泽的万顷碧波上,似乎是深蓝色锦缎上的流光。一阵东风吹过,听到波浪轻拍石岸的涛声,众人觉得心情大好。卓王孙敬了范衡一大杯酒,笑道:“久闻范大人琴艺冠绝京华,在卫将军府上弹奏的青云引和五湖行,连皇上都赞不绝口,不知今日可否让卓某有幸聆听?”

范衡心想卓王孙消息倒十分灵通,他回敬了一杯笑道:“卓大人见笑了,令婿司马相如的琴艺才是长安第一啊,范某不过是闲来无事弄弦自娱而已,连入流都算不上。”

卓王孙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十分郑重地对范衡说道:“范大人不要谦虚了,小婿那点微末道行我清楚得很。实不相瞒,卓某一直觉得司马犬子为人太过轻佻,心思都花在弄文讨巧上面,小女文君实在不见得快乐啊!”他仰天长叹,又喝了满满一杯。

那边司马迁却忍不住了。他熟读司马相如的辞赋,一直视司马相如为天人,在宫中偶尔见到,都被司马相如的丰神俊朗所深深折服。他虽然知道卓王孙是司马相如岳父,但是也不能不为心中神明打抱不平。他向卓王孙行了一礼说道:“卓先生此言差矣,司马先生乃是朝廷文胆,所作子虚赋、上林赋无不是脍炙人口,而且以文章寄托忧思,劝谏当今皇上俭朴守德,为民所想,我大汉立国以来,为文者有谁能比得上司马先生呢?”

卓王孙本来就对司马相如和女儿文君的婚事很不满,当年司马相如让文君当垆卖酒,自己则穿了条内裤在大街上洗涤酒器,把卓王孙的老脸都丢尽了。后来虽然卓王孙默许了女儿的婚事,并且给了司马相如一大笔钱在长安和成都置办家业,但心里面总有一个疙瘩解不开。后来卓王孙有一次跟临邛令王吉属下喝酒,听对方说起来司马相如跟临邛令王吉素来交好,两人当年是合演了一出王吉屡次前往司马相如府上求见,而相如屡次称病拒绝的好戏来抬高司马相如的身价,以换取卓王孙对司马相如的另眼相看。卓王孙知道后感觉比吃了一堆苍蝇还恶心。他见到面前这个小白脸居然敢跟自己对着干,不由得怒火中烧,但这司马迁好歹也是奉旨陪同范衡的随行,看在范衡的面子上又不能撕破脸皮,只好大声说道:“这位小司马大人,我卓某对自己女婿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的,说到文采琴技人品,恐怕范大人比小婿要好上百倍!”

范衡眼见战火要烧到自己身上,赶忙笑道:“卓先生过奖,范某只是一介商人,哪里能跟司马大人相比。不过呢,范某倒知道一个人,文章辞赋确实比司马大人略胜一筹,连当年孝文皇帝都半夜在宣室殿虚席问政呢!”

卓王孙一听说有人比司马相如强,连忙接过话去:“范大人果然见多识广,比小婿强的人何止千万,请问范大人此人是?”

司马迁心里很不服气,也赌了气说道:“还请范大人示下,何人能有此能耐。”

范衡低头看着泽中月亮的倒影,思绪一时起伏如潮。他缓缓说道:“说来话长,范某在孝文皇帝三年春天的时候,正是在这云梦泽中遇到过此人。贞儿,爹教你的那篇过秦论,你给各位大人背一下。”

贞儿嗯了一声,从座上站了起来。她眼睛看着无边的湖水,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众人听她童音清脆,文章琅琅上口,字字珠玑,不由得精神一振。贞儿对这篇文章烂熟于心,背诵起来一气呵成。霍去病听她背到“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不由得一时神往。

司马迁也被这篇文章所深深折服。他细细品味秦始皇“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毁名城,杀豪杰,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然后陈涉以“氓隶之人,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再听到贞儿先是说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最后说道“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不由得击掌赞道:“范大人,这真是千古雄文啊,请原谅司马迁不学无术,今日听到,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请问范大人是何人写就此文呢?”

“是孝文皇帝朝中太中大夫贾谊,洛阳才子。贾大夫所作鵩鸟赋、论积贮疏,都是命世之作,泽被苍生啊!贞儿,你去把昆仑琴拿来,还有琴旁边的那一支竹笛。”

贞儿快步走进船舱,不一会儿便把昆仑琴和竹笛拿了出来。范衡对卓王孙说道:“卓先生,令婿的琴艺范某是不敢比的,今日为让卓先生尽兴,就让小女弹奏一曲伯牙的流水应景,范某吹奏一曲楚歌可好?”

卓王孙大声称善。贞儿在船首支好琴台,在地上铺好毯子,跪坐在那里沉吟片刻,左手按弦,右手抚琴,一阵清越的琴音登时在夜空中传开。众人席地而坐,凝神倾听,但觉琴声所及之处,仿佛是一条小溪在山间跳动,触石而歌,片刻间汇入江河,流水深沉,间或浮冰开裂,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让人心动神摇,惶惶间江水复归大泽,涛声和畅,轻抚石岸,归于沉寂。一曲弹完,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都沉默不语。

霍去病在灞桥客栈听贞儿弹过这首曲子,那时琴音还稍显稚嫩。这几个月在范衡精心*下琴艺已经精进,让霍去病暗自佩服。贞儿一曲弹完,范衡已经拿起手中长笛吹奏起来,笛声开始悠扬,似乎在诉说一位女子在情人离开后的相思,顷刻间笛声转为欢快,仿佛是追忆两人在一起时的欢乐,过一会儿笛声又突然急转直下,似乎在是倾诉离别后的伤感和孤独,到最后曲调一变,笛声如呜咽、如低泣,竟是撕心裂肺的悲凉,一曲终了,座中诸人无不潸然泪下。

卓王孙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范大人,你这曲子吹的……请范大人示下,此曲可有名字?”

范衡眼里含泪回答道:“范某在四十七年前跟先父路过云梦泽,那时我才六岁,只是粗通音律而已。先父带我前去湘山祠祭扫,祠内已经毁坏不堪,舟子告诉我们当年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湘妃在君山鼓瑟而歌,泪尽继以血,把君山上的竹子都染红了,我在祠边一看果然如此。先父见到有株倒伏的枯竹,就顺手做了根笛子送给我,回来舟中在泽边驿站偶遇贾太傅和夫人弹奏流水、幽兰,先父忍不住和了一曲,取名为湘夫人,用的是当地楚歌的调子。”

范衡把笛子送到卓王孙面前,卓王孙接过笛子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竹笛长约一尺半,上端中空,下端是封死的竹节,笛身上打了六孔,显得有些粗糙,最难得的是笛身上点点红斑宛如血泪,看起来颇为凄凉。卓王孙把笛子还给范衡,赞道:“范先生用这根竹笛能吹入这等调子,绝对是天下无双。”

范衡没有理卓王孙,他接过笛子,放在手中摩挲不停。他少年时贪玩放荡,父亲去世时都未能在身边尽孝,他想起来四十七年前跟随父亲在云梦泽中放舟,父亲手把手跟他一起做笛子的情形,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笛子上。此时泽中渔舟劳作一天后纷纷靠岸,船上渔家开始生火做饭,炊烟在夜色中袅袅升起,四周渔歌相和,与轻浪拍岸的声音浑然一体,如同天籁。众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出神。

第二天一早船便进入了长江河道,江水浩浩汤汤自西方奔流而来,水势极大。此时船已经不能单靠划桨摇橹前行,船尾只留下胡大一人掌舵,另两人站在船头手持长篙以免与上游来船相撞,其他十八人尽数上岸拉纤去了。霍去病和司马迁立在船头看江两岸风景,耳边不时传来低沉的纤夫号子,觉得甚为慷慨悲烈。如此行了七天,船到达了夷陵,再往前就是著名的长江三峡了。

众人在夷陵歇息了两天,卓王孙素来知道三峡之险,每次入川虽不至于说是九死一生,也算是历尽艰险了。他又命人在市上买足了酒肉,给胡大等人每人赏了一两黄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胡大一行人顿时摩拳擦掌,准备即日便溯江而上,早日到达鱼复城换陆路前往临邛。

前几日船行颇为顺利,众纤夫力气十足,三日便走过了西陵峡大小九九八十一处险滩。到达第四日上,天上开始淅淅沥沥下雨,船也驶进了巫峡。巫峡秀丽甲天下,众人都打了油布伞凭栏观望景色。只见巫峡宛如一条迂回曲折的画廊,峡长谷深,奇峰怪石连绵不绝,细雨落入山中,蒸腾出片片烟云氤氲缭绕,景色清幽之极,两岸猿声不住,鸣声甚是悲切。卓王孙在船上一一跟众人解说巫峡的三台八景—楚怀王梦会巫山神女的楚阳台、瑶姬授书大禹的授书台、大禹斩孽龙的斩龙台;八景一一是南陵山顶“南陵春晓”,杨柳坪“夕阳返照”,大宁河口“宁河晚渡”,清溪河上“清溪鱼钓”,宁河渡口“澄潭秋月”,五凤山上“秀峰猿鸣”,望夫崖畔“女观贞石”,高塘观下“朝云暮雨”,众人原本觉得巫峡景色已经是秀丽之极,经卓王孙这么一演绎历史掌故和上古传说,更是觉得妙不可言。

船又行了五天到达巫峡和瞿塘峡相接处。司马迁站在船头西望瞿塘峡,但见两岸断崖壁立,高数百丈,江水宽不及三十丈,形同万仞城门,卓王孙告诉他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的夔门到了。夔门左边赤甲山,右边白盐山相对耸立,滚滚长江水如同天上泄来,轰鸣而下。

这几天雨一直没有停,此时越下越大,江水浑浊,如雷霆万钧之势夹着树木杂物等咆哮而来。胡大找到卓王孙急急商量,雨天逆水行舟甚是危险,可否将船先拉近岸边有岩石遮挡处避上一避,卓王孙和范衡一商量便同意了胡大的意见。岸上纤夫分为两队,每队各九人,两股极粗的麻绳一前一后分别系在船头和船尾,麻绳到中间又各分九股分别被一名纤夫所执,众人在岸边缓缓用力将船拉向水流缓处,船头两人持篙严阵以待,生怕触到礁石,胡大在船后掌舵,也是用足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司马迁在船上看两岸悬崖峭壁如同刀削斧砍,山高峡窄,云天一线,峡中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不足二十丈,波涛汹涌,奔腾呼啸,直令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卓王孙之前所说瞿塘峡虽短,却能“镇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果然不虚。他看着看着便觉得胸中一阵气闷恶心,说不出的难受,当即回到船舱里歇息了。霍去病却丝毫没事,站在船舷边上看胡大等人停船靠岸。

突然间一股恶浪高高跃起,从滟滪堆后排天而来,浪头上卷起一段长三丈有余的巨木狠狠地砸在船头,把船头硬生生砸入了水里。霍去病先是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船舷,接下来整个人身子被带进了江中,水势极猛,冲得他几乎脱手,巨木从船舱上压过,喀剌剌一阵响声过后船舱已经被全部崩塌,岸上的纤夫哪料到飞来横祸,几人被带入了江中,饶是这些人水性极好,也仍在岸边水流中不停挣扎,渐渐离岸边越来越远。

霍去病在水中浮沉了好几下,被呛了好几口水,他不会游泳,江水来势太猛,把船硬生生要往下游冲去。霍去病一开始不免惊慌失措,但是转瞬间就恢复了镇静。他看到岸上十几名纤夫还在死死拽住纤绳,不至于让船松脱,他大声冲岸上喝道:“把绳子拴到石头上!”岸上的人如梦方醒,朝着就近的一块礁石把纤绳围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纤绳拉着右舷绷得笔直,船身嘎吱嘎吱乱响,仿佛时刻都要散架。所幸上游不再有巨木袭来,船身一时稳住了。霍去病冲入船舱一看,范衡已经被巨木砸伤,头上鲜血淋漓,但是神智尚算清醒。贞儿身上并无大碍,正紧紧抱住范衡哭泣。卓王孙倒是没事,但是他的一名长随已经被巨木砸死,把卓王孙生生吓呆了,坐在那里茫然失神。司马迁和狗儿、金虎却已不知去向。霍去病想不了太多,他一把抱起贞儿和范衡冲出船舱,将两人放在右舷边上,又拿起舷边一卷纤绳,朝水里的几名纤夫扔去。那几人水性本来就很好,只是由于纤道太高,水势过猛苦于无法上岸,见到救命绳索前来,都当机立断抓住了绳子。霍去病见状稍微放心,他大喝一声,双手拉住碗口粗的纤绳,左右手交替往岸边拉去。

船身离岸边原本十丈开外,被霍去病一尺尺地拉将过去,船头激起几丈高的浪花。看得岸上人众人惊心动魄。霍去病大吼一声:“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拉船!”众纤夫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开始把船往岸边拉去。转眼间已经离岸只有三丈开外,但是船身却被暗礁所阻,再也靠近不得。

霍去病把绳子在船舷上绑紧,双手抱起范衡对着岸上的人大声喝道:“接住了!”他原地转了个身,把范衡稳稳地抛了出去,岸上众人七手八脚把范衡接下放在一边,霍去病又把贞儿轻轻地抛到岸上,他回头看到卓王孙呆立在一侧,便如法炮制把卓王孙也扔到了岸上。在水里的几名纤夫此时已经顺着绳子爬到了船上,霍去病让他们再沿着绳子一一爬到岸上,他则穿过船舱前去搜寻狗儿和司马迁。

霍去病刚踏入后舱便一眼看到了被案几和船梁压得严严实实的狗儿和司马迁,金虎在一边猛咬木头,想要把小主人解救出来。霍去病用手扳去,无奈船梁粗壮,已经牢牢卡在变形的船身上。他不假思索地抽出腰中的流虹剑,嗤嗤几声轻响便砍断了船梁,霍去病移开案几,一手提着一人朝前舱甲板冲去,金虎紧紧跟在身后。

眼见已经冲到了船头,霍去病见胡大已经在绳子上朝岸边爬去,当即对司马迁大喝一声:“快爬上岸!” 司马迁哪里见过这等险境,两腿发软,头晕目眩坐在了甲板上,嘴里不停地说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霍去病见司马迁已经瘫软在地,心里十分焦急,他把狗儿朝岸上扔了过去,转身把司马迁扶了起来,抱住他准备往岸上扔去。

此时只见又一股浊浪排天而来,足有十几丈高。狗儿此时已经身在空中,胡大也离岸上只有一丈之遥,在岸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人都被大浪硬生生拍入江中。霍去病只觉得头顶如万钧重压,眼前一黑他跟司马迁又被拍入了水中。这股浪的力道极大,这下硬生生地将船身拍断,连接船舷和岸上礁石的绳子也嘎然崩裂。

司马迁死死抱住霍去病不放,让霍去病喝了好几口水。霍去病这下心里才焦躁起来,两人翻滚中碰到了几次礁石,浑身都被利石划破,鲜血淋漓。霍去病对着司马迁的脑门猛击一拳,将他打得昏了过去,司马迁这才软软地放开了手。霍去病在水下睁开眼,只见前面一个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他知道是一块大礁石。他右手抓住司马迁的腰带,左手挥出流虹剑,带着剑鞘直直向着礁石刺去。剑尖触到礁石,剑身弯了下去,力道积蓄极大,霍去病在跟水流冲击之力相抵的那一刻手腕一翻,借着流虹剑百炼钢的回弹韧力跃出水面,稳稳的落在了礁石的上面。

岸上众人本来以为霍去病等人绝无可能逃生,范衡和贞儿已经是泪流满面,此时看到霍去病如同河神一般从水中跃了出来,还带着神志不清的司马迁,不由得大声喝起彩来。霍去病扫视水面,发现金虎正咬着狗儿的衣服在滔天波浪中奋然朝岸边游去,无奈水势太大,几番努力后还是离岸越来越远,而胡大也是在水里奋力挣扎,但是体力也渐渐不支,眼看着就要被冲下来。

此时众人纷纷跑了过来,一名纤夫扔过来一卷绳子,霍去病凭空抓住绳子后在自己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朝着狗儿和胡大漂来的方向纵身跃去,他落水时便牢牢抱住了狗儿和金虎,身上的绳子在水中兜了个圈圈住了胡大,眼看又被冲到了礁石跟前,霍去病仍是借用流虹剑的韧力抱着狗儿和金虎跃上礁石,然后用绳子把胡大拉了上来。此时司马迁也悠悠醒来,四人一犬都累得筋疲力尽,躺在礁石上大口喘气。

岸上众人见到他们都无大碍,不由得又蹦又跳欢呼起来。贞儿一直关心霍去病的安危,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此时见他安全上了礁石,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范衡和卓王孙两人更是看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霍去病竟然神勇如此。

礁石上几人休息了片刻,胡大腰中也缠上了绳子,怀中抱着金虎,霍去病给狗儿和司马迁腰间也缠了几道,紧紧抱住狗儿,拉着司马迁跃入水中。岸上众人奋力拉绳子,渐渐将这一行人拉至岸边。这时水势越来越大,冲得霍去病几乎要把狗儿和司马迁脱手而去,霍去病见情势危急,对着司马迁大声喊道:“双手抓紧绳子!”便放开了拉着司马迁的手,紧紧抱住了狗儿。司马迁哭喊道:“去病救我!”

一个大浪打来,将几人都深深拍入江中。胡大水性极好,他抱着金虎踩水浮出水面,拉着绳子攀援而上,霍去病一手紧紧抱住狗儿,一手紧紧拽住绳子也被众人拉出了水面。霍去病往身后看去,下面的绳子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了司马迁。

众人七手八脚将霍去病、胡大、狗儿和金虎抬上岸边纤道。霍去病呆呆看着眼前浊浪滔天的瞿塘峡,想起司马迁临死前哭着喊救命的情形,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跟司马迁这一路相熟,虽然说不上是无话不谈,但也是情谊深厚。司马迁之死跟自己颇有干系,如果自己还存有几分力气,也不至于让司马迁被大浪冲走葬身江中。霍去病越想越难过,加上刚才几番在船上江中救人,精力耗损极大,此时竟然悲伤不能自已,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去病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前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能听到凛冽的风声呼啸。他四处摸索,却什么也摸不到,耳边隐隐传来司马迁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朝着声音来处望去,远远似乎看到一丝光亮,光亮越来越近,待到近处仔细看,分明是贞儿捧着一盏灯缓步前来。霍去病大声呼唤贞儿的名字,贞儿却不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他踉踉跄跄奋力朝贞儿走去,突然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再要睁眼时却怎么也睁不开了,只觉得什么热热的东西在他脸上擦来擦去。他大声呼喊贞儿,突然觉得一缕柔荑握住了他的手。他努力睁开眼,朦胧中看到贞儿坐在身边,而脸上热气持续传来,原来是金虎正在旁边舌头伸得老长在舔自己的的脸。霍去病一骨碌坐了起来,金虎见到小主人醒来,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霍去病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室内,范衡和狗儿也在旁边坐着朝他微笑。卓王孙从门口走上前来,朝他施了一个大礼,心有余悸地说道:“霍大人终于醒了,这里是鱼复城小人的别业。范大人和贞儿已经在这里陪了你三天三夜了。”他转头向外高声叫道:“卓良,赶快备饭送到霍大人房中!切五斤上好的牛肉给这条狗!”卓王孙回头又对霍去病说道:“霍大人府上这条狗真不得了,这三天不吃不喝,一直舔霍大人的额头给大人退烧,我卓王孙府上僮仆千人,怕是没一个比得上这条狗的。卓某立誓,从今天起要是再吃狗肉,我卓某就是这条狗的孙子。”

霍去病听到卓王孙竟然如此立誓,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转头看到蒙贞憔悴的面容,料想她这几天也一直陪着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他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还牢牢握住贞儿的手,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贞儿也是脸上一热,别过了身子不再跟霍去病眼光相接。霍去病顺手拍了拍趴在一边的金虎对它说道:“难为你了,从今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喝酒吃肉,再也不分开可好?”金虎仿佛能听懂霍去病的话,扑上来对着他的脸又是一阵猛舔,屋内众人无不笑出声来。

霍去病在鱼复县城休养了几天,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此时孔雷一行的船也到了鱼复,满载着冶铁器具和匠人。卓王孙安排好车马,众人便改为陆路朝成都进发。如此又经行了十天方才抵达成都。成都也是天下五都之一,商旅络绎不绝,人烟茂盛,繁华冠绝西南。加上蜀人多好享乐,饮食杂耍上更是甚于长安。范衡早就来过成都,此时故地重游别有一番乐趣,而霍去病等人则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卓王孙安排众人住在成都的别院中,换着心思伺候范衡和霍去病等人,范衡见卓王孙在成都的别院中侍女僮仆竟然有近千人之多,心下也着实吃惊。

孔雷则十分勤勉,每日骑马出门寻找冶铁炉址,霍去病和贞儿都跟着出去,留下狗儿在身边伺候范衡。卓王孙对此事十分上心,也整日里骑马跟着孔雷前往,余下的时间都在范衡身边陪着伺候。范衡和霍去病本来就不是官宦圈中人,二人都是一样的侠义之气,让卓王孙十分佩服,跟两人在一起觉得十分舒畅。孔雷话语不多,每日从野外回来便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测算水流炉量,观察铁矿木炭成色,如此过了十余日,把成都到临邛的大小河流都走了个遍。

这一日晚上刚用过晚饭孔雷便回到了自己室内,他在木板上来回筹划,琢磨良久,突然间面有喜色,拿起木板便前往范衡住处,他推开门一看,霍去病和卓王孙正在陪范衡说话,他朝众人一揖,声音颤抖着说道:“恭喜范大人、霍大人,卓先生这里冶铁炼钢大有可为,产量成色恐怕远超南阳孔氏铁坊!”

卓王孙一听激动不已,他一辈子都自诩冶铁天下无双,但是两个月前在南阳看到孔氏水排冶铁后大为沮丧。后来见孔仅并不计较嫌隙,派了自己的亲兄弟和十几名工匠前来蜀中帮忙,他心里甚是感动。卓王孙一拍案子从席上站了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走到孔雷跟前作揖到地,口里说道:“请孔先生赐教!”

孔雷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他把木板放到众人面前说道:“各位大人,孔某才疏学浅,不对之处还望包涵。我这些日子在周边河流细细勘察,发现成都和临邛周边河流水势大都不如白河,除了这条之外。”他用手指向成都西北两条河流中靠外侧的那条,“这是前秦蜀郡太守李冰所开凿灌口堰所形成的外江,挟千里岷江之势一冲而下,但又经过堰口分流,水势缓了不少。我用铅锤反复测量,水势较白河大了三成有余,以此拉动风箱,送风至少多出三成。此地矿脉稳定,含铁超过七成,矿石较易破碎。另外还有一点,” 他顿了顿说道:“蜀地树木虽不如南阳茂盛,种的多是竹子。可正是这竹子烧出来的竹炭,质轻末细,渗进钢铁里比木炭均匀,打造兵器也省了力气。而且,竹子烧炭比木材烧炭要容易得多,也省钱得多。”

范衡眼前一亮。孔雷这般本事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期望。他望着孔雷说道:“孔先生,这选址开工的资费要多少?什么时候能建成出铁?”

孔雷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回复道:“范大人,每座高炉约莫需黄金三十斤,水排约需五斤。要是以皇上诏书为期筹算的话,需要百座高炉,按日夜不停连续出铁日产两千斤算,才能如期交付给朝廷。单是营造费用恐怕就要黄金四千斤。但是冶铁这营生,单建高炉水排还不算,其他铁矿开采、烧炭、转运、锻造人工靡费更是要按倍增计,总共下来恐怕要黄金万斤上下。至于工期,孔某和卓先生自当夜以继日赶制,快的话两个月可以出铁了。”

范衡点点头冲卓王孙说道:“卓先生,范某今天就跟你做一笔生意,保你只赚不赔—范某拿出这笔钱给你,开工营造流转都包含在内,但是兵器锻造出来后你只能平进平出卖给朝廷,供卫将军开边所用,决不能加上一分一厘。这万金黄金折给你十年,算是你应得的利。你看如何?”

卓王孙纵声长笑:“范大人的好意我卓某心领了。范大人不要忘了卓某虽不才,冶铁是远远比不上孔先生世家了,但是卓某还有一项制盐的营生,给卓某赚的着实不少!大人不要替卓某担忧,这本来就是卓某分内之事,万金何所惜哉!”

范衡也笑了起来:“卓大人高风亮节,骨气铮铮,那就有劳孔先生和卓先生一起尽快营造了!”

几人畅谈良久方才歇息。第二天一早范衡便跟卓王孙、霍去病和贞儿一起跟随孔雷前往灌口视察外江水情。几人快马加鞭,范衡坐在车里沿着驰道飞奔而去,一个半时辰便到了灌口。范衡下车被扶到了灌口堰上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岷江如同一条长龙从西北奔来,水势极猛,咆哮腾挪,眼前一条石堰中分江水,中流砥柱处白浪滔天,水花激溅。江水四分入了内江,六分入了外江。石堰下游被两边堤岸围成宝瓶形状,水势在宝瓶中趋缓,各自朝下游流去。岷江后面青山苍翠欲滴,宛如一座巨大的屏风立在那里,范衡知道这是轩辕黄帝游历天下后封为“五岳丈人”的天苍山,天苍山后远处极目所望,只见雪峰林立,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那就是岷邛千里雪山了。

孔雷带着他们往外江下游走去,走到一处地势平坦开阔处,孔雷拿出怀中的铅锤,用一根绳子系好放入水中。水极清澈,水势又猛,将系着铅锤的绳子冲得斜出去老远。孔雷笑道:“范大人、霍大人,就是这里了,水势猛而不凶,力道最合适。此等雪山融水最适合淬火炼钢,范大人,请给令开工吧!”

范衡和卓王孙几天内就准备好了一切工料支出,转眼间在外江边上上百座高炉就开始兴建起来。卓王孙这次是用了十二分的心血,一心一意要在灌口建成天下无双的冶铁工坊。孔雷和随行的工匠们也都十分卖力,众人心知此事关系到大汉边境的安危,是大汉百姓荣辱所倚,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早日打造出天下一等一的兵器,一雪自高祖以来这近百年的耻辱,于是工地上干劲热火朝天,只半个月的功夫高炉已经逐渐成型,水排也已初具规模。孔雷等人又详细勘察了外江水势,由于水势过猛,他便将一个水轮设计成带动两个曲柄,驱动相邻两座高炉的鼓风。这样一来水排的建设工期也少了约莫一半,之前预计两个月出铁,现在看来一个月就差不多能烧第一炉料了。

范衡和霍去病看在眼里,心下也感到十分安慰。范衡已经看出来孔仅和卓王孙都是很靠得住的人,将来一定能给社稷贡献良多。霍去病和贞儿、狗儿整日里跟着范衡读书写字弹琴,都长进不少。关于南阳冶铁、成都兴建工坊、司马迁遇难之事范衡写了详细的奏章送到了长安顶头上司郑当时处,郑当时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并没有怪罪下来,而是下诏劝勉了几句,嘱咐范衡和霍去病专心在兵器督办事务上,不急着赶回长安。皇帝顺便将卫青的奏报也转了几份过来,范衡和霍去病看到卫青和张骞在朔方经营初见成效,黄河两岸夏麦抽穗每株有十几粒之多,收成比长安还好;再加上近期卫青于丹率兵跟乌维交战几次,每次均大获全胜,共计斩首千余,使得匈奴骑兵不敢再来侵扰掠夺,皇帝对此大加赞赏,连连赏赐卫青和于丹,范衡和霍去病不由得替卫青和张骞十分高兴。

卓王孙这阵子跟范衡和霍去病也成了莫逆之交。卓王孙本来就有豪爽的巴蜀之风,又结识了同样轻生死、贱万金而重一诺的范霍二人,自然是惺惺相惜,整日里把酒高谈阔论天下。霍去病自小跟着舅舅卫青在军中生活,对商人的世界是一无所知,这阵子听范衡和卓王孙整日论道,觉得也长了许多见识。只是卓王孙对司马相如一直看不顺眼,言里言外竟然也不避讳轻慢之意。范衡本来还想劝慰卓王孙两句,后来又觉得是卓王孙自己的家事,也就作罢了。卓王孙跟范衡说起煮盐的事情,自夸卓家盐业天下第二,仅次于齐国的东郭咸阳,范衡不置可否,卓王孙便急了眼,一定要请范衡到自家盐井去看看。范衡执拗不过便同意了。

卓王孙备好车马,选了个好日子便出发了。卓家的盐井在南安县,离成都还有三百多里,饶是车马快捷,也用了两天才到。卓王孙第三日一早便带领众人前往自家盐井,那盐井被方圆十几亩的一个大院子围着,盐井的掌柜卓胜早已在门口候着,跟众人请过安后便带领大家到院中参观。范衡看到院子里一个七八丈高的井架牢牢矗立在院子中间,井架下面一个直径约一尺的井口正在往外汩汩流着黑色的卤水。一根直径约三寸的竹管也插在井中,往外引出老远后接上了一节铜管,铜管上蜿蜒曲折又引出了不少铁管,伸到不远处棚子底下几十口大圆铁锅下面,铁管内喷出的气熊熊燃烧着大火。上百名工匠在锅前忙碌,有的在点卤,有的在翻盐,的确是一派忙碌景象。范衡见识过齐地和吴越的海盐制法,卓王孙家的井盐制造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甚是惊奇。他问卓王孙:“卓先生,你这井盐制法跟东郭咸阳家的相比,成色和利润哪个更好些?”

卓王孙很是得意地捋着胡子说道:“范大人,实不相瞒,东郭咸阳家的盐成色是不入我卓某的眼的。海水晒卤,杂质甚多,味道跟我家的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范大人请品尝一下。”他拿起一个小铲子,从一口锅里铲出一点雪白的井盐,洒了一点点在范衡的手背上。范衡一尝之下果然被惊到了。那盐尚带着温热,入口即化,在醇正的咸香之外还带有难以形容的鲜味。范衡不由得大赞道:“好盐!”

卓王孙更加得意起来:“范大人果然是识货,这口盐井是我卓家最大的一口自流井。当年打井时,刚深入地下十几丈,这黑卤就自己流了出来,还有气往上涌。当时伙计们不知道这气能烧,就近生火做饭时把井给点着了,差点把井架给烧毁。我当时过来一看,这不是上天眷顾我卓某吗?这下连煮盐的柴薪都省了,这口井一边喷卤,一边喷气,每天出的气能烧八十口大圆锅,产盐两千斤。一斤盐按五百文卖价折算,一年下来纯利就是黄金千斤以上。范大人,我敢说东郭咸阳家制盐规模大过我卓氏,但是要论利润的话一定是我卓氏为天下第一。何况齐盐转运到我巴蜀不易,我倒可以放舟直通云梦,这可是天时地利啊!”

范衡心里也在算这笔账。一口盐井一年下来就能赚黄金千斤,卓王孙前几日饮酒时曾告诉他卓家一共有八口盐井,其他盐井虽然不像这口井那样赋存极好,但是每年几千斤黄金的纯利是没问题的。卓王孙提到每斤盐可卖五百文,这个价格跟关中盐价比虽不算很高,可是对于寻常百姓家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自孝文皇帝以来劝课天下农桑,到当今天子治下,一斗粟米也不过是十几文钱,自己在灞桥客栈用碧糯酿桂魄菊魂酒,本钱也不过二十多文一斗。一户六口的寻常人家每年吃盐至少也要几斤,中产农户岁入不过一万多文钱,这盐就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了。可是这盐价要如何才能降得下来?跟卓王孙和东郭咸阳这样的大盐商议定一个公允的价格无疑是与虎谋皮,那这盐政到底要怎样才能利于天下百姓呢?

范衡正思索间突然听到院子大门外一阵骚乱,远远传来怒喝和打斗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彪形大汉快步从门口走了进来。作坊内的仆役们纷纷前往阻拦,却被那人举手抬脚一一打倒在地。卓王孙心里吃了一惊,连忙命左右前往制止,而他身边的卓胜已经是被吓得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抄……抄……家伙上,把这……恶徒给……拿下!”

一时间守卫在卓王孙和范衡身边的僮仆侍卫们纷纷抽出兵器朝那人身上招呼了过去。那大汉毫不畏惧,他一手抓起一个仆人,提在手里来回抡了起来,众人忌惮伤了自己弟兄,纷纷收回刺去的兵器。那大汉眼见就冲到了卓王孙面前,只听他暴喝一声将手中的两人往身后扔去,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右手暴然伸出,直抓卓胜的咽喉而去。

卓王孙本来以为这恶徒是冲自己而来,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救我”便被吓得闭上了眼睛。那边卓胜也已经被吓傻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竟然忘了闪避。眼见那汉子的大手已经触到了卓胜的衣领,突然间众人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从斜刺里飘了过来,左手硬生生抓住那大汉的右手手腕,右脚在那大汉的左大腿上轻轻踢了一下,那大汉便如腾云驾雾般飘在了空中,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众人本以为他这下要摔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谁知他一个就地打滚躲开了去,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地站了起来,惊奇地看着面前出手救下卓胜的少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才出手的正是霍去病。卓王孙此时也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霍去病刚才出手的刹那,他不由得大声赞道:“霍大人好漂亮的功夫!”此时卓王孙见霍去病功夫远在那恶徒之上,顿时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他胸中豪气顿生,冲着那人厉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朝廷钦差面前撒野!”

那汉子丝毫不惧,也大声回复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南安薛平是也!今天前来,就是要跟这厮评评理!”他怒目圆睁,用手死死指着卓胜骂道:“你这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我薛家世代为你卓家凿井,我爹应了渔阳之役后落下了残疾,你不仅见死不救,还拿这等私钱来坑害于我!”他说到激动处,从怀里掏出了一袋东西,狠狠朝卓胜砸去。卓胜侧身躲过,布袋砸在他身后墙上散裂开来,四散滚落了一地铜钱。

卓王孙大怒,这恶徒驳了他的面子也就罢了,在范衡和霍去病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他厉声喝道:“把这狗贼给我拿下,先抽他二十鞭子,再送官府严办!”众人见主人发狠,竟一下子全部涌将上来,把薛平团团围住,各种刀枪剑戟纷纷指向他的身子,纵使他有千般本事,恐怕也难以逃脱了。

薛平竟然不再闪避,他仰天大吼道:“爹,孩儿不孝,只知道用蛮力凿井,但就算凿出了万担卤水又能如何?还是治不了你的病!孩儿先去一步,咱们在黄泉见吧!”他身子一矮,把自己的胸口对准近处的一柄利剑扑了过去。

卓胜眼见薛平就要命丧于剑下,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狞笑。卓王孙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刚烈,正要出声喝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见薛平就要命丧剑下,可就在剑尖触及薛平身体的一刹那,持剑的奴仆却被人拉出了一丈开外,薛平同时觉得后领一紧,整个人轻飘飘飞了起来,又被人在腰间一托,腾云驾雾般从人群中飞了出去,落地后稳稳地站在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青衣长者面前。

那长者正是范衡,而出手相救薛平的还是霍去病。薛平看见面前长者慈眉善目,手里正在把玩着一枚刚才自己摔落的铜钱,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只见那长者朝自己微微一笑说道:“不要怕,我范某今天会给你作主,你要如实相告,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薛平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待到哭声稍歇,他哽咽着对范衡说道:“大人,我本来就是这作坊的工匠,这是我向卓胜借的高利贷,一共五千钱,每月一分的利息,打算买上十斤井盐给父亲治疗褥疮。谁知卓胜使了坏,给我的是蜀地私铸的三铢钱,我去盐行买盐,只能当两千钱使,这狗贼拒不承认给了我私钱,拿出当时立下的书券为证,但是我一个下苦力的粗人哪里会算计这些,家父征战渔阳落下的残疾,褥疮加上旧伤复发,怕是怕是熬不过去了”

范衡一股恶气涌上心头。他也是双腿残疾,要不是贞儿母亲和淳于缇萦太医精心照料,加上长安地处干燥的话,恐怕也会得这种病,一定是苦不堪言。用盐水清洗创口乃是治疗良方,但是薛平就在卓王孙的盐井上当差,怎么会连卤水都拿不回去一点?另外这三铢钱质量确实太次,范衡长期在四海之内做生意,对半两、三铢钱都很熟悉,一入手便知好坏,如果确实如薛平所言卓胜算计了他,给了他私铸的次钱,那这事情就很严重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范衡换了一副脸色,冷冷地问道:“薛平,卓王孙卓先生富甲海内,名震天下,自然是家教极严的,卓家的人怎么会拿这私铸的三铢钱来害你?况且你本来就在这盐井里劳作,又如何连卤水都拿不出来救治你父亲?给我从实招来!”

薛平盯着范衡毫不畏惧地说道:“大人,卓先生富甲海内不假,在这方圆几千里之内也算乐善好施,难道就能保得住他家里人个个都跟他一样吗?卓胜给我这五千钱的成色,只有天地鬼神和他自己知道,大人要让我拿出人证,我是拿不出来的,这钱分明就是物证,但是卓胜也大可抵赖。可是这卤水一事,在场的不少都是这盐井的工人,大人可以问问他们是否能带出去哪怕一滴卤水?”

周围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点头同意薛平所说不假。范衡见薛平毫不畏惧,说话条理分明,不由得对他大生好感。他向卓胜看去,见卓胜满脸是汗,两腿发颤,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不由得心里大为厌恶,无名火起。他强忍着怒火向卓王孙问道:“卓先生,这本来是你的家事,按说我范某人不该过问。不过我朝虽然从立国起并没有禁止私人铸钱,但这钱的成色却全凭铸钱人的良心了。此钱用铜不过一半,工艺极差,自然抵不上官铸钱的价值的一半。大汉律虽无规定铸钱有罪,但是规定了欺诈有罪,除了罚没家产,恐怕还要上刑了。卓先生,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番话在范衡说来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听在卓王孙耳中却如重锤一下下敲在心上。卓王孙本人并非恶人,平日里确实也算得上是乐善好施,没想到今天的一世英名竟毁在一个远房族弟手中,而这两个多月来跟范衡和霍去病建立的信任和友情如果毁于一旦,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越想越气,转身一脚将卓胜踹翻在地,抄起身边一根木棍兜头就是一棒,打得卓胜大声惨叫。卓王孙咬牙切齿骂道:“狗奴才,你把卓家的脸都丢尽了!来人,把他拉到祖宗祠堂,给我重重打上四十大板!“

立刻有四名仆役拖着卓胜往门外走去,沿途一路惨叫声传来:“族兄饶命,饶命啊!“声音越来越远,然后就是一阵板子见肉的劈啪声和卓胜的惨叫声隐隐从风中飘来。

卓王孙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双手抱拳温言冲着范衡说道:“范大人,都怪卓某管教家人不严,出了此等恶事。请大人放心,薛平父亲的医治我卓家全包了,一定请郡内最好的名医来。那五千钱我以十倍的价钱赔给这位小哥,你看这样可好?”

范衡没有回答卓王孙,他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中那枚三铢钱,良久才抬头问道:“卓先生,你这盐庄上每天收钱不下百万,要如何才能保证收到的钱的成色?”

卓王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强作笑容道:“范大人,实不相瞒,卓某的盐并不卖给寻常百姓,而是卖给中间商人,再由这些商人或者另开商铺,或者挑担下乡卖给千家万户。卓某跟中间商结算从来不收铜钱,收的都是金银。”

范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卓先生果真是算无遗策,毫不吃亏啊。”他不再说话,卓王孙细细揣摩着范衡话里的意思,顿时一身细汗出透。

其实二人都是当今世上绝顶聪明之人。范衡心里已经雪亮,这卓王孙把自己的生意做得十分妥帖,风险可谓是全部转嫁到了百姓身上。如果深究下去,这蜀地私铸钱的人其实不难查到,怕就怕这些人跟卓王孙等海内富豪勾结在一起鱼肉百姓—卓王孙通过卖盐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收上来,但是支付给劳工杂役僮仆的铜钱成色就难说了,这一进一出之间又是一倍的利润。即使卓王孙没有跟铸钱之人勾结,也不能不说是见死不救。那些中间的流通商人如果跟私铸钱之人勾结的话更可怕,故意在市上流通劣等铜钱跟百姓交易获利,然后再以成色不足为理由折价收取百姓手里的钱,这岂不是祸国殃民之甚?此次巴蜀之行竟然遇到了这两个经世难题,这要如何才能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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