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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府上时霍去病已经在前厅等候。霍去病看到舅舅脸色不善,心里也有些打鼓。果不其然,卫青刚一落座便让家人把卫律、蒙贞和卫英都叫了出来跪在一边,也不跟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喝茶,有一搭没一搭跟范衡和张骞聊起天来。

眼见三个孩子跪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渐晚,厨房里开始备饭,香味传到他们的鼻子中,每个人的肚子都是咕咕直叫。卫青也不让他们起来,直接和张骞、范衡和霍去病在前厅吃完,收拾停当后开始在厅里踱步。卫律和蒙贞知道自己惹了滔天大祸,心里面都是十分发虚,根本不敢抬头看卫青,只有卫英懵懵懂懂地跪在那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范衡此刻看到三个孩子都已经跪得身子微微发颤,心下有些不忍,他笑着对卫青说道:“大将军,这三个孩子怕是早已经知错了,不如让他们起来吃点东西,然后由卑职带回去读读书可好?”

卫青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范先生说情,那就饶你们一回。你们起来吧。我今天责罚你们,你们明白是为什么吗?律儿,今天是你先惹的祸,你给我说说吧。”

卫律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流下来,他哽咽着说道:“义父,我知错了,我不该到处看热闹,口出狂言去招惹是非,我今后一定保证不再犯了。可是可是贞儿和卫英是无辜的,请义父不要责罚他们好吗?” 卫律说完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落在了眼前的地上,惊起了地上的尘土。

卫青心里颇为不忍,这孩子良心很好,时刻记着回护小伙伴们,实在是难得。他脸色转为霁和,但仍然严厉地说道:“律儿,你这算是答对了一半,我今天责罚你们,是让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能因为你们是将军府里的孩子,就可以在外骄扬跋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你们可否知道,今天在醉风楼设局赌博的都是些什么人?被你们打伤了的公子是淮南王太子,当今天子的堂弟;设局之人是皇帝的外甥,就连那个斗败了的人也是前丞相、国舅、武安侯田蚡的儿子!这长安城里鱼龙混杂,你们怎么能知道不经意间会得罪哪路神仙?田蚡当年多么风光,可是田家说败就败,这才不过十年光景啊!我今后要你们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出去,一定要牢记温良恭俭让这五个字,莫要跟人争强好胜!”

卫青喝了一口茶,又对着卫英说道:“狗儿你觉得我今天错怪你了吗?前些日子你偷偷带着金虎去斗狗,赢了人家十万钱这事可有?”

卫英吓得浑身发抖说道:“义父,狗儿知错了,请义父责罚!”

卫青正色说道:“只要你们实心实意知错而后改就好,这次既往不咎,如有再犯则家法重惩!”

三个小家伙磕头认错,起身后站在一边等候卫青发落。卫青对卫律说道:“律儿,你在府上时间也够长了,今天你回去跟你爹住几天,七天后再回到我这里读书可好?”

卫青本是一番好意。卫律一直跟张骞关系紧张,连爹都不愿意叫,这三年来几乎天天泡在卫青府中跟蒙贞和卫英呆在一起。之前霍去病经常带着他们读书习武,一年前霍去病开始跟随卫青出征,就剩下范衡在家照看小家伙们了。这些年间卫青也生下了几个虎子,去年因为北征大捷被皇帝一并封了侯—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幼子卫登为发干侯,其中卫登还不会走路便位居列侯了。这事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大将军一门荣华富贵无人能比,这当中有羡慕的,有敬佩的,当然也少不了有忌恨的。卫青有了孩子后便以己推人,想方设法要让张骞跟卫律恢复正常的父子关系,因此他想要让卫律多跟亲生父亲在一起生活以培养感情。

谁知卫律压根不领情。他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道:“义父,我……还是想在这里跟范先生读书……”

卫青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律儿,你当然要回到义父的府上跟范先生读书,我只是让你跟你爹去多呆上几天,再说你家离我这里只有一箭之地,你每天跑上几个来回都行,以后你可以晚上住在你爹那里,白天来找”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卫律的哭声打断了:“义父, 我不要去那里,那不是我家,他不是我爹呜呜呜”

这边张骞已经被卫律的哭闹气炸了肺。自从图雅去世后张骞一直没有婚娶,他跟图雅感情极深,而且是一开始自己并不知道,等到历经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的爱着图雅。三年前图雅被乌维害死在朔方,张骞一直咬牙切齿枕戈抱剑以待机会复仇,而平日里趁着五天一次的沐日休假,他都会带着一坛范衡所酿的桂魄菊魂酒前往阳陵图雅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跟图雅说些只有他俩才懂的话,跟长眠在九泉的爱妻一起分享这绝世美酒,三年来无论风雨霜雪,从来没间断过。今天听到这个逆子居然声称不是自己的儿子,张骞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他恍恍惚惚走上前去,一把将卫律提了起来便往厅外走去。

卫律哭闹得更加厉害,无奈张骞力大毫不放松,卫律只能凭空挣扎,他突然双手抱着张骞的右手放到嘴边狠狠一咬,张骞手上吃疼放开了卫律。卫青定睛看去,只见张骞手上已经是鲜血淋漓。卫青顿时火冒三丈,他起身走到卫律跟前,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卫律的左脸上,登时让他的脸颊高高肿起,连鼻血都顺着流了下来。

卫律仿佛不认识卫青了一般呆呆看着他,任由鲜血流在前襟上。卫青也颇为后悔下手太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试图给卫律擦拭一下鼻血,没想到卫律身子一缩,转身飞奔出了前厅,跑过院子,在门前解下一匹骏马的缰绳飞身上马,转眼间连人带马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巷口。

卫律天生便继承了草原上王者的传统—善骑射。他的外公军臣单于就是威震漠北草原的大英雄,这三年学艺下来,虽然卫律读书资质一般,但是马术这一项却已经远超卫青和霍去病。府上诸人眼看他腾云驾雾般夺马而去,心里都知道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就在卫青和张骞调动府中仆役前往找寻卫律的时候,卫律已经骑着一匹骏马来到了长安城西的章城门。这两年来长安一带情势渐渐好转,夜行宵禁的条律也放宽了些,长安城各门到了亥时方才下钥。现在是酉时初刻,天色已经是薄暮时分,卫律见章城门内侧一个长长的驼队正要出城,于是他便牵着马混了进去,驼队怕是有上百头骆驼,几十匹马,他一个孩子也不显眼,片刻间便顺顺利利地跟着大队人马和货物出了城,混进了渭河的渡船抵达了渭河北岸。卫律回望了一眼被夕阳照得金黄的长安城,策马挥鞭直奔阳陵而去。

阳陵是当今天子的父亲、大行孝景皇帝的埋骨之处。孝景皇帝在世时虽甚为节俭,但是当朝风气讲究厚葬,所以阳陵的封土还是十分庞大,陵墓周长六里有余。三年前皇太后薨逝,跟孝景皇帝合葬于阳陵,皇帝在悲痛之余又将阳陵大为修葺,并在阳陵设卫,由此阳陵宫室禁苑一应俱全。卫律是在母亲下葬时第一次来到阳陵,之后的两年清明他都随着卫青和张骞前来阳陵陪皇帝致祭,然后再来到母亲的墓前也祭扫一番。图雅当年的丧事是皇帝钦定以长公主之礼安葬的,并且赏赐张骞千斤黄金,是以极尽荣华,图雅的墓修得十分气派壮观。

卫律胯下所乘是匹千里良驹,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母亲的墓前。他远远见到暮色中高大的墓碑便已双眼模糊,他翻身下马,扑倒在碑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一辈子所受的委屈都在母亲这里倾诉。

不知道哭了多久,四周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卫律这才收住了哭声看着母亲的墓碑发愣。他想起来这几年卫青对他的慈爱,范衡对他的谆谆教诲,不由得颇为后悔,不该不听义父的话跟张骞闹。有一阵子张骞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也模模糊糊地浮现在心中,但是迅疾就被抛下他们母子的恨意所取代了。他实在是不愿意回去跟张骞一起生活,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妈妈就是被张骞害死的,他永远不能原谅张骞。

卫律又在母亲墓前坐了一会儿,他看着夕阳西下,将终南山头的积雪照成一片金色,雪山逐渐转暗,最后变成了洁白的影子映照在如墨玉般的天幕上。长安城中华灯齐上,城墙上的灯火清晰可见。城里面未央宫石渠阁高耸入云,阁里火光点点,一定是皇帝还在那里勤政。一阵冷风吹来,卫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眼下虽然已经是早春二月,但是夜晚依然寒意料峭,卫律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和惆怅涌上心头,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走了,天下虽大,可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呢?

卫律下意识的把手伸入颈中,摸出了图雅临死时握在手中的那块金牌。那是范衡在他出生时送给图雅的礼物,卫律摩挲着这块金牌,上面似乎还带着母亲的体温。他的脑海里清晰无比地映出他和母亲从贺兰山下乌维阵中走出来的场景,他仿佛又听到了划破夜空的凄厉响声,眼前又浮现出母亲被一箭穿胸、鲜血飞溅到雪地上的那一幕。卫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后感觉到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在他心中慢慢集聚,化作了对乌维的刻骨仇恨,随之这股恨意蔓延到了全身,让他的身体中陡然生出来一股可怕的力量,一时间浑身骨骼竟咔咔作响。

卫律站起身来朝西方的阳陵望了一眼。暮色中的阳陵只剩下一座巨大的影子,而阳陵前面的享殿却依然是灯火通明。卫律这才觉得肚子里咕咕直叫,饿得浑身颤抖。他牵着马朝享殿走去,离享殿百丈开外把马系在了一棵树上,然后猫着腰悄悄走近了享殿。他趁享殿的宿卫不注意时如魅影般溜进了温暖的大殿,他在柱子后面偷眼看几名宫女和太监正在往祭台上摆满祭肉和饼果,忍不住口水直流,等几人摆放停当出殿后,卫律就地一个滚儿钻进了祭台的帷幔下面,在地缝里四处观察了半天,见宿卫们都在殿外当值,殿中只剩下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太监时,他偷偷探出身去,躲在祭台的后面,伸手抓了几张饼和一大块牛肉,躲到祭台下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念叨:“景帝爷爷,太后娘娘,既然我娘在这里给你们陪葬,这祭品也有我娘一份儿,我替我娘吃点,你们大人有大量,可别怪罪我啊!”

顷刻间卫律将饼和肉吃的干干净净,他把油腻腻的手在帷幔上擦干净,满意地打了个嗝。殿中烧了地下火龙,温暖如春。卫律觉得倦意一阵阵袭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躺在祭台下,以帷幔为遮掩呼呼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律正睡得香甜时梦中听到一阵喧嚣,接下来是脚步杂沓,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当先一人应该是个太监,扯着公鸭嗓说道:“李先生真是神了,昨天傍晚先生招完魂先帝便显了灵,几个时辰前刚摆上去的祭肉和饼便少了,看来先帝爷来这里用过了,御膳厨做的东西都是先帝和娘娘生前爱吃的,皇上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那李先生声音洪亮清朗地说道:“蔡公公英明,在下曾经游历四海,到了蓬莱仙山后跟仙人安期生喝酒论道,安期生问我想见何人,我说想见李聃老祖,安期生果然念动咒语把老子的魂魄招来,跟我谈论了两个时辰的道经后方才隐去;我又想见秦始皇,安期生又带我飞到了一处地方,只见一个大铁笼子里关着面目狰狞的秦始皇,五条黑龙张牙舞爪盘踞在笼子外看守他的恶魂,端的是十分吓人啊!昨天我奉公公之命给先帝爷招魂,先帝爷声至而人不至,在殿里跟我说想念长乐宫御膳房的牛肉和饼饵,于是便安排御厨做了,看来先帝爷胃口不错,吃了不少啊!”

那李先生这番话把卫律听得毛骨悚然,敢情先帝的鬼魂昨晚来过了殿里,那自己偷吃的事情要是被先帝发现后再托梦给当今皇帝那可是大大不妙。他在心里大声祷告祈求先帝饶命,耳边又听到那蔡公公说道:“李先生实在是法力无边!先帝爷昨晚吃了一大块牛肉,四张葱花鸡蛋虾仁饼,他老人家在世时也没这么好的胃口!老奴天亮了便去禀报馆陶长公主,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李先生有如此神通后,改日在皇上面前给李先生美言几句,那李先生封侯拜将也怕是指日可待了!”说罢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卫律听到蔡公公说起四张葱花鸡蛋虾仁饼和一大块牛肉,心里顿时疑惑起来,那不是昨晚自己偷吃的那份吗?正疑虑间卫律又听到衣袍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那李先生将蔡公公拉到了一边,卫律耳中听到李先生对着蔡公公低声说道:“公公请节哀,要是公公见到馆陶长公主,一定要替在下美言几句,这锭金子是在下孝敬公公的,请公公一定笑纳。如果我李少翁有一天能飞黄腾达,一定忘不了蔡公公提携的大恩大德!”

那蔡公公显然是接过了金子,哭声立止,声音中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李先生太客气了,您的神通广大,老奴自然要原原本本跟长公主禀报,李先生听老奴的消息,怕是过不了几天,您就能见到馆陶长公主了。还有啊,”他将嘴巴凑近李少翁的耳边低声说道:“皇上近日要在宣室殿赐宴,朝中重臣和淮南王太子都会去,皇上诏令馆陶长公主府操持宴会,长公主殿前第一红人董偃亲自下厨做菜,说不准你少翁先生还能在皇上面前露一脸呢!”

那李少翁显然是十分高兴,他压低声音说道:“蔡公公,那我少翁就大恩不言谢了!惟愿和公公一起发财而已!请公公一会儿让人将殿门封上,让四周十丈之内不得有人接近,我再做场法事,看看能不能见到先帝爷!”

蔡公公连声说好便退了出去,卫律只听到殿门吱呀呀关闭的声音。他从帷幕跟地面的缝隙中望出去,只见殿中只剩下李少翁一人,但是他手里却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正在殿中四处踱步打量,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卫律从侧面看到李少翁脸上神色狰狞,哪里像是做法事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咚咚直跳。他趁李少翁用剑挑开大殿西南角桌案下的帷幔仔细检视,见下面空无一物后朝大殿东南角走去的当口,悄无声息地钻出案子,如同一只猫一样藏进了刚才李少翁找寻过的案下帷幔之中,一双眼睛通过缝隙紧紧盯着李少翁的一举一动。

李少翁在大殿中各个角落都翻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他回到了祭案前,四下探望无人后还剑入鞘,一手抓了一大块祭肉大吃了起来,他几口吃完牛肉后又抓起一张饼塞进了口中,然后又倒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卫律看到他的举动一下子愣住了,一转念间就明白了,这个李少翁八成是个骗子,骗取守陵太监的信任后冒充术士作法招魂让先帝显灵,又因为之前卫律偷吃了祭品被当值太监发现,还误以为李少翁真的是神通广大。这几年卫律跟着范衡读书知道前朝秦始皇求长生仙药不得,不仅自己暴病身死,还落得天下笑柄的典故,没想到在阳陵享殿里遇到了这么一个货色。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估计义父和范先生都已经要急死了,自己这次离家出走十分冒失,还是赶紧脱身回到府里为妙。

卫律正在思索如何脱身,他听到殿门吱吱呀呀开启的声音,然后是李少翁走了出去,对着外面的宿卫和太监大声说道:“先帝刚才显灵又吃了一些酒肉,然后吩咐在下托话,要让馆陶长公主府上董大人整治一桌席面献祭,先帝说董大人厨艺天下无双,在世时无缘吃到深以为憾,请蔡公公代先帝传话!”

那蔡公公自然是一诺无辞。接下来只听外面人声鼎沸,十几个卫士进来将祭台团团护住面朝外护站好,余下的太监宫女仆役等人纷纷涌进殿来看热闹。卫律趁着店内一阵混乱悄悄从案下钻了出来,偷偷摸出了享殿的大门,趁着众人都涌到大殿观看先帝显灵的机会,在夜色的掩护下从阳陵的山门跑了出去,他在神道尽头的树下骑上自己的骏马,朝着东方已经发白的天际中长安城的影子飞驰而去。

阳陵离长安只有二十多里地,中间仅是隔了个渭河。卫律飞马赶到渭河渡口时天色已经亮了。此时大大小小的渡船已经开始往返于渭河两岸,船头劈开薄冰,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他此时身无分文,瞅了个空便混进了一个马队,装作牵马的小僮低头上了渡船。船甫一靠码头他便牵着马往岸上走去,走出十丈开外瞧瞧四下无人注意他便悄悄将马拉出队伍,正要翻身上马朝城门驰去,突然觉得领子后面一紧,人已经被提了起来,耳边听到一个粗重的声音说道:“小胡贼,竟然敢偷大爷的马!”

卫律在半空中不停挣扎,无奈那人甚为高大,卫律手抓脚踢都够不到那人的身子。他只好大声抗辩说道:“小爷才不稀罕你的马,小爷家里有的是千里马,你放我下来,不许血口喷人!”

他这么一踢腾,引得周边准备进城的各色人等都往这边看来。卫律趁机大声哭闹道:“抢劫了!抢劫了!不许以大欺小,呜呜呜”

卫律的哭闹登时便有了效果,一帮人已经围了上来看热闹。抓着卫律的那名汉子见人围上来的越来越多,心下也怯了几分,把卫律放到了地上。卫律一转身见到一个虬须大汉铁塔般站在面前,心下也不禁有些害怕。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袭白衣胜雪,腰悬短剑,约莫二十上下年纪,个头中等,他朝那大汉一拱手说道:“敢问这位老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这小兄弟偷了你的马,还是你抢了他的马?”

那大汉朝身后的马队一指说道:“这小毛贼刚才从我的马群里牵出来这一匹骏马,在场不少人都可以当个见证。”那大汉身后有几个伙计立刻嚷嚷起来,连声说是。

卫律心里十分生气,一般商队中有多少匹马,是什么货色都能分辨的出来,这大汉八成是看上了自己这匹千里马,摆明了要黑掉的架子。他正要大声争辩,那位公子在一边说话了。

“这位仁兄,这匹马如果是你的,但凭马身上的烙印或者蹄铁的印记便可知晓。敢问这马身上的印记为何?”

那大汉犹豫了一下,恶狠狠地回答道:“大爷的马有的有印记,有的没有,你给大爷滚远一点少管闲事,否则别怪大爷对你的细皮嫩肉不客气!” 他的话刚说完,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哄笑。

但是这位公子的话却提醒了卫律,他在一边大声叫道:“我家的马都是有印记的,在蹄铁上,印的是” 他话还未说完,身子已经被那大汉横着抱了起来,连嘴都被紧紧捂住,两腿只能凭空踢腾挣扎。

那大汉狞笑道:“小贼跟我回去,等着大爷报官受死吧!” 他抱着卫律转身便往自己的马队中走去,谁知没走出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结结实实跌了个嘴啃泥,怀中的卫律也趁势挣脱,远远地逃开喘着气站在远处。

周边围观的人看得分明,适才那白衣公子趁大汉转身的一刹那欺身而上,手中寒芒一闪已经多了把短剑,剑芒只是在那大汉腰间轻轻划过便还剑入鞘,那大汉的裤子连同腰带已经被短剑划断,软塌塌的掉了下来绊住了双脚,露出一双长满了黑毛的粗腿,而那公子却已经翩然而退。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等那大汉被自己的裤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时,众人才回过神,不少人都笑出声来。而此时卫律已经从一个伙计手中抢过了自己的马,腾空跃到那大汉身边,卫律纵马将前蹄高高抬起,狠狠踏在了那大汉的左脸上,将他几乎踩昏了过去,他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蹄铁印处,现出一个苍劲的隶书“卫”字。

卫律在马上恶狠狠地骂道:“混蛋东西,卫大将军府上的马你也胆敢黑,赶紧给小爷滚蛋,要不然小爷报官要了你的狗命!”

周边的人听到卫律说这马是大将军府上的,都吃了一惊,开始逐渐往外散去,那汉子虽然吃了大亏,但早已经被大将军府的名号吓破了胆,被几名伙计扶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马队中走去,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那白衣公子听卫律说起大将军府后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便朝城门走去。卫律赶紧翻身下地牵着马赶了上去,对那公子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世兄相救之恩,敢问世兄大名,卫律自当登门致谢!”

那公子微微一笑冲卫律抱拳说道:“在下中山李广利,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登门致谢就不必了。”脚下丝毫不缓朝城门走去。

卫律嬉皮笑脸地跟了上去说道:“李世兄好功夫啊,什么时候有空小弟向你讨教几招呗,敢问世兄住在哪个里弄?”

李广利哈哈笑道:“讨教不敢,小兄弟,你这匹马绝非凡品,你也决计不是一般人。俗话说’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为兄的劝你少到这鱼龙混杂之地,免得让你家府上大人操心。你我同在长安,自当后会有期,就此别过了!”说完他快步走进了城门,混杂在人潮中就此消失了。

卫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不禁有些怅然。此时他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只觉腹中一阵饥饿。他正踌躇着如何回家找个台阶下,怎样能让义父和范先生不再生气,城门中一人一阵风般飞跑过来在卫律身前躬身行礼说道:“少爷,总算把你找到了!”卫律定睛一看,正是家中的仆人,卫青的长随之一卫福。

卫律跟随卫福回到家中时,卫青、范衡、张骞和霍去病都在前厅等候。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卫律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卫青见到他便从席上长身而起大步朝他走来,卫律不敢抬头看义父的眼睛,浑身颤抖等着即将到来的责罚。突然间他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卫青紧紧抱在了怀中,有什么东西落入了他的后颈中,点点滴滴由温热化作冰冷。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抱着义父大声哭了起来。

转眼间已经到了二月十九日,这天艳阳高照,暖风熏城,整个长安都沐浴在春日的祥和与安宁中。二月十八日是百官沐日,也就是每上朝五天后梳洗沐浴休息的日子,是以今日午时皇帝赐宴宣室殿,文武群臣都衣冠一新,神采奕奕地来到了未央宫。群臣照例经期门军验过门籍后按照品秩鱼贯而入宣室殿。今日皇帝诏令侍中及以上百官前来,怕是有近百人之多。宣室殿内地方并不大,坐下这百人怕是要大费一番周折安排,但是百官都知道天子赐宴宣室殿的意义—此殿自从高祖皇帝年间便成为问贤求良之处,社稷重臣、国之干城如萧何、陈平、张良、曹参、贾谊、晁错、董仲舒等人都曾经在此殿面圣,不知有多少安国良策出于此处!是以百官进殿后都凝神静气,按照黄门太监的引导各落其座,整个大殿中除了衣袂带风的声音外再无动静,显得格外肃穆。

卫青依旧坐在殿西侧武官的上首,身后依次是李蔡、公孙敖、公孙贺、李沮、赵信、霍去病等人;殿东上首坐的是年近八十的丞相公孙弘,身后依次是张汤、汲黯、郑当时、张骞、东方朔、范衡、司马相如等人。卫青看到苏建之子苏武也在殿中,坐在司马相如身后,便朝他微笑打了个招呼,苏武连忙伏地回礼,卫青摆手示意他起身。正在这时殿内外钟鼓齐鸣,礼乐大作,殿内大行令朗声说道:“百官为皇帝起!”

百官起身之时,刘彻已经气宇轩昂地从殿门进来了,左右陪侍他的是馆陶长公主刘嫖和淮南王太子刘迁,刘嫖身后还跟了一个白衣俊秀少年,宽袍缓带,风姿绝伦,引得殿中众人纷纷注目,不少人心想这少年八成便是传遍京城的堂邑侯府主人董偃了,但是少数跟馆陶长公主相熟的如司马相如等人才认得,这少年是京师倡家第一楼簪玉楼的二公子李延年,因为精于音律歌舞见宠于馆陶长公主。

大行令待刘彻坐定殿中北侧皇位,朗声说道:“百官落座!” 刘迁坐了殿内北侧刘彻左手边的位子,刘嫖坐在了右侧,李延年陪侍在刘嫖身边。待群臣山呼万岁后礼乐歇止,刘彻笑着问刘嫖:“姑姑,今天你家主人给朕和诸爱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刘嫖脸上一红,扭扭捏捏地说道:“皇上见笑了,老身家里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只是皇上诏令一下,阖府上下哪敢不用心为皇上准备呢?这次按照皇上的吩咐,用的是淮南王送来的豆酪方子,再配上其他的料,给皇上和百官准备了这一席宴,有什么不妥皇上可不要怪罪啊!”

刘彻哈哈大笑道:“姑姑说笑了。上次朕在你家里吃的实在是畅快,所以这次朕特意指定以豆酪为主料犒赏众位爱卿,淮南王送来这方子好,的确是人间美味,刘迁,回去替朕谢谢你父王。”

刘嫖和刘迁都忙不迭起身谢恩,刘彻笑着对刘嫖说道:“让你家主人开宴吧。”刘嫖脸带微笑,心下志得意满地击掌三声,殿内少府令大声喊道:“传宴!”殿外少府掌厨属官依次传令,声音回荡在未央宫内,经久不绝。

殿内群臣只听到殿外脚步齐整,几百名太监宫女手捧食案走了进来,不多时便在每个人身边都侍立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太监手中食案中盛放的是红漆圆盘,宫女手中食案放的是一樽硕大的青铜酒壶。此时一人走进殿来,在殿中向刘彻跪拜行礼,刘彻命他起身,微笑着问道:“董偃,你来告诉朕和诸位爱卿,今天都准备了什么拿手的菜?”

董偃谢道:“回陛下,奉陛下诏令,长公主尽阖府之力为陛下准备了六道菜的宣室盛宴,和一味封坛三年的美酒,容贱奴一道道为陛下奉上。”

刘彻大感兴趣地点点头。 董偃在殿中向百官跪谢行礼,起身后朗声说道:“第一道菜名为’朔方冰河’,请为陛下和各位大人奉上!” 众人身后的太监纷纷俯身将红漆圆盘放在各人面前木案上,卫青往盘子里看去,只见硕大的食盘中一座金黄色的城池耸然而立,长约五寸,宽约四寸,高约莫两寸,城上的箭垛敌楼清晰可见,城池的旁边是用雪白的贡盐化作的一条冰河,冰河上是散落分布炸得金黄的小虾子。盘中阵阵香味扑鼻而来,让卫青这本来不讲究饮食的人也胃口大开,忍不住要口水直流了。

刘彻看殿中群臣看着盘子的样子,不由得心里甚为得意,他对董偃说道:“董爱卿,这菜为何叫朔方冰河,还有这酒为何物,一并给朕和众卿说说吧。”

董偃忙不迭地叩头说道:“回陛下,第一道菜名为’朔方冰河’,是为纪念卫大将军三年前在朔方大败匈奴单于世子乌维和胭脂山三贤王之役。大将军当年以冰筑坝封住贺兰山冰河之水,然后引诱乌维大军到河谷后以火烧开冰坝,水淹匈奴三万大军,此役是我大汉立国八十年来对匈奴前所未有之大捷,陛下对大将军隆恩殊宠,举**民都十分感佩,是以长公主命贱奴作此菜以献给陛下和大将军。而此酒名为’昆仑觞’,虽然比不上卫大将军府上绝世佳酿’桂魄菊魂’,但也是长公主命贱奴带领一个善于相水的高士,趁着每年春天黄河解冻时在河中挑选自昆仑山飘来的万年玄冰,运回府上化开后,加会稽山一等一的糯米酿造的。请陛下品尝。”

董偃说完后殿中诸人都惊住了。范衡素来精于吃喝玩乐,知道董偃所言非虚,自黄河挑选昆仑玄冰酿酒他听说过,但是要世外高人才能选的到,再加上黄河春汛杂冰很多,找出昆仑玄冰怕不是万里挑一才行,而且此事极为凶险,多半会舟覆人亡。范衡看着宫女从酒樽中倒入杯里的昆仑觞呈浅绿色,酒香沁人而不浓烈,心下不禁叹服这才是绝世佳酿。

那边卫青已经坐不住了,馆陶长公主家的董偃左一个大将军右一个大将军说出来,让他如坐针毡。他心下焦虑不知道怎么开口致谢请辞,那边刘彻已经注意到他的不安,干脆对他笑着说道:“卫青,朕家的姑姑对你如此厚爱,让朕都有些嫉妒了!你赶紧起来敬长公主一杯!朕陪你们!”

这下轮到刘嫖坐不住了,她是见惯了风,使惯了舵的人,此番安排是有她的深意的,其一是投皇帝所好,捧一捧卫青;其二是捧过头了那就是杀,她太了解卫青了,知道此番即使动不了卫青什么,也让他不能安心吃饭。没想到皇帝在中间插了这么一杠子,把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下有些懊恼,但是又不能挂在脸上,于是立刻起身对卫青说道:“卫大将军,还是我们一起敬陛下吧,祝陛下万寿无疆,山河永固!”

卫青连声称是,二人趋前跪拜刘彻,刘彻也不多说话,笑着同二人饮尽一杯,卫青只觉酒味入口清香,先是如同饮下薄荷一般,入肚后但觉一阵回肠荡气。这酒虽然已经烫过了,入口温热,但是入喉后却甚为清冽,不愧为昆仑万年玄冰所酿。

卫青和刘嫖拜谢过刘彻后分别回到座中,早有宫女将二人酒杯加满。刘彻又与群臣共饮一杯,范衡喝下此酒后也不禁叹服为世间佳酿,可以说是无出其右了。接下来刘彻示意群臣开始进食,范衡一尝之下更为惊艳,那朔方城是用整块豆酪以刀工刻成,然后用清油炸过,豆酪之中放了切成细丝的火胙肉,将胙肉的咸香都浸进了豆酪里,入口鲜香无比。而那雪白的冰河是用精盐铺成,上边铺散的虾子也被炸得焦香,入口极是香脆。

刘彻吃得十分满意,他今天有意成全刘嫖和董偃的面子,故意大声问道:“董爱卿,这道’朔方冰河’着实不错,这道菜可有什么讲究吗?”

董偃连忙答道:“陛下,此菜的难得之处是用了淮南王贡来的豫章郡的猪腿胙肉放在豆酪中提味,还有铺设冰河用的是司马长卿从蜀地带来的井盐,将盐加热后放上虾子,就能把虾子的鲜味烘出来了。”

刘彻大声赞道:“好一个’朔方冰河’!下一道菜为何物?”

董偃见众人都是狼吞虎咽吃完,心下十分高兴,他恭恭敬敬答道:“陛下,下一道菜是’胭脂春色’,是用蒸熟的豆酪堆成匈奴胭脂雪山形状,其下铺以炒熟的春韭以作胭脂山草原,请陛下品尝。”

顷刻间’胭脂春色’这道菜已经摆放在了各人案上,众人只觉胭脂山入口绵软,春韭入口辛香,片刻间便又被一扫而光。接下来董偃依次进献’祁连碧玉’,乃是以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经冬雪藏后捣碎佐以杏仁拌入豆酪中蒸熟而成,颜色碧绿,口感香甜;’天池良驹’则以豆酪刻成马的形状,以浓稠的鸡汤熬成;’瀚海烟波’则是牛肉和豆酪混合后炸成丸子做成的汤。董偃做的这几道菜用料皆为上品,烹饪时下了十足的功夫,是以色香味俱绝,众人都是生平所未尝未见,这五道菜吃下来已经是酣畅淋漓,心里大呼痛快。接下来殿中服侍的太监将众人眼前食案收拾干净,又换了一个长方形的铜盘上来。

范衡往铜盘中看去,只见九只海螺堆成了一座小山形状,海螺中不知塞的什么东西,醇香扑鼻,铜盘底部是一层浅浅的清油。身边的太监将一支火引子伸进盘内点燃了清油,盘中的海螺山顿时被火焰围了起来,火苗窜起近一尺高,在范衡面前跳动不已,不一会儿便听到螺壳里传出轻微的噼啪声,醇香味越来越浓,不一会儿便飘满了宣室殿。

董偃在殿内说道:“陛下,这是贱奴准备的最后一道菜了,名字是’狼山猎火’,是以辽东太守进献的海螺堆成匈奴王庭狼山形状,海螺本身便有鲜香的味道,贱奴在里面塞了少许以蜀地井盐和昆仑觞酒曲酿成的豆酪,味道更加香醇,等到火熄灭了便可以银刀挑出享用。”

刘彻看着眼前盘中跳动的火焰叹道:“董爱卿,你和姑姑这一番苦心实在难得,让朕很是感动。卫青已经取得了朔方大捷,但我大汉还要夺取胭脂山、祁连山,放马天池瀚海,最后直捣龙庭、以汉家猎火照耀狼山,为列祖列宗报仇,为大汉百姓除暴!卫青!”

“臣在!”

“朕赐酒一樽与你,你速择吉日北征匈奴,朕亲自给你和大军壮行!”

“臣领旨!”卫青将金樽中昆仑觞一饮而尽。

“董偃!”

“贱奴在!”

“朕也赐酒一樽与你和姑姑。今日朕本意是君臣欢聚之宴,难得你操持成了庙堂谋国之宴。朕加封馆陶长公主食邑六千户,以谢尔等心怀社稷之功。”

“谢陛下!” 馆陶长公主和董偃接过酒一饮而尽,伏地谢恩后退下。

“司马相如!今天朕十分高兴,你当廷作赋一篇以记之如何?”

“微臣领旨!”

片刻之间殿中焰火熄灭,众人用银刀将海螺中烧熟的酿豆酪和螺肉挑出,入口便感到一股酒的香味,和着糟豆酪的醇厚和螺肉的筋脆,端的是美味无比。佐以千古佳酿昆仑觞,直教人飘飘然欲仙欲醉,宛若置身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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