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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紧。

早晨玛瑙依着往日的时辰来喊李筠起身,李筠睁眼一瞧,忽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哎呀!玛瑙你可是照时辰喊我的?怎么天这样亮了?”

玛瑙赶紧笑道:“姑娘,没迟!夜里下雪了,外头被映得亮堂堂的呢!”

“哦?下雪了?差个小丫头去青桐院,就说我说的,三姑娘一到冬日就爱生病,叫她们千万照看好三姑娘,别叫她随便动手玩雪。若是想堆雪人,叫丫头们堆给她瞧。”

“是。”玛瑙应了出去吩咐,不一时又回来了。“姑娘,如今您的话比老太太的话还灵呢,对着老太太,三姑娘还敢撒个娇,可是对着您,三姑娘可从来不敢有二话。”

李筠笑着摇摇头:“哪里是我的话灵光?分明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心软,经不住三丫头求罢了。但凡三丫头稍微撒两个娇,老太太就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的。”

玛瑙一时生了许多感慨:“哎,若是老太太前些年也这么着,姑娘您的日子也好过些。”

“你这丫头,又钻牛角尖了是不是?老太太如今对我也很好,不必老提从前的事。再说了,从前你姑娘我的性子难道又好得很了?”

“姑娘说得也是,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了,何必计较以前的烦恼呢!”玛瑙偏着头想了想,又高兴了起来,“如今不说三姑娘了,连策少爷都知道上进知礼了。知道您要出嫁,还巴巴儿地从外头淘换了几本古籍,说是给姐姐的礼物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事李筠倒笑了:“得啦,策小子也不知道受了谁的骗,买了四本书,只一本是真的古籍,其他几本都是后人仿写的罢了。好在都是前朝人仿写的,也算值几个钱。”说着又扬声道:“碧玉!回头送几样好东西去策少爷那里,就说谢他的书!”

玛瑙轻声道:“姑娘,咱们是不是太客气了?收礼就收礼嘛,不必这么见外罢?府里还能短了策少爷的花销?您这样是不是反而显得不亲近了?”

李筠见屋中只有玛瑙碧玉两个,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道,柳姨娘去庄子上时,把银子全都带走了,如今策少爷那里她也不贴补了,我听红珠说,策少爷身边只余二百来两银子了,就这还是她去了之后把着策少爷花钱才省下来的。府上一个月才二两,够他买几本书的?公子们在外头难免要交际,开销更大了。”

玛瑙点点头:“嗯,是奴婢想得不够。姑娘就是这么好心。”

“得啦,要拍马屁也不在今日,咱们去请安罢。”李筠笑着点了点玛瑙的额角,穿了木屐和大氅出门了。

谁知竟没用上木屐,府中的路上早扫净了雪,不说抄手游廊下了,就连素日里走的路上都已扫得干干净净。几个婆子丫鬟正在花园子里扫雪,见李筠来了,便停手行了个礼,李筠见了不禁奇道:“咦?怎么多了好几个扫雪的?我记得你们几个是在花木上当差的。”

领头的一个婆子笑了:“回大姑娘的话,这是太太的吩咐,说雪大路滑,有人跌了跤就不好了,因此加了几个人手。这几位老姊妹和姑娘都是从花木上调来的,也不白来,一人有一百个大钱好拿,没来的人还惋惜呢!”

李筠听了,点点头笑着走了,边走还边感叹,还是全氏理家更周到些,毕竟自己祖母年纪大了,有些事情难免有心无力。

荣寿堂中的地龙烧得暖融融的,全氏正与高氏商量多采买瓜果蔬菜的事:“母亲,儿媳是这样想的,因今年这场大雪比往年的初雪更大些,恐怕要成灾,到时候府中的供应怕跟不上,不如早做打算。多采买些瓜果菜品放在府中,也是有备无患,反正冬日里东西也不容易坏。”

自打全氏出月子,高氏就享起了清福,如今更没有不应的:“你是京里长大的,自然比我们南方人知道得多些,采买的事就依了你。还有,往后这种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不必和我说。”

李筠行了礼,调侃道:“祖母您忘了,前次去梅家,您吃了那陈年江珧柱回来嫌弃了好几日,母亲今日先奏后斩,就是怕又有这样的事呢。”

高氏不解:“怎么说?”

李筠故意严肃道:“若是到时候送来的饭菜里头,有什么放了三日的瓜、陈了五日的果,到时候您岂不是要疑心母亲克扣您的份例么?”

婆媳二人一听都是又好气又好笑,高氏更是推着杨妈妈:“去!给我锤大姑娘!竟连祖母和母亲都敢打趣!”

这里杨妈妈哄三位主子高兴,那头自有全氏手下的婆子去吩咐采买的事。

谁知还没到中午,婆子竟愁眉苦脸地回来了,说是城里戒严,不许进出。

全氏听了疑惑道:“怎么会?如今好好的,戒什么严?”

婆子颠三倒四地回道:“听说是天牢里的囚犯逃了出来,是个杀人的恶棍呢!盛王世子说不能叫他害了百姓,就在各处戒严,要抓他呢!”

全氏点点头:“母亲,幸亏冬日里本就采买得多,咱们府上还略有些存粮,想必五日是能支撑的。”

三人又闲叙了一会,忽地又来了个婆子传话:“老太太,太太,老爷命奴婢传话,叫约束府中下人,不得出门,外头盛王世子在搜查逃犯,恐怕有不稳呢!”

至于是什么“不稳”,堂中三人都猜到了些许,只是不敢说出口。

天牢的犯人都是必死之人,是皇帝亲自下了朱批核准的死刑,任谁说破大天,也是没法子活动改命的。因此那里的看守是最严的,不说看守了,就说那里一日只有一顿的馊饭,里头的犯人也绝没力气逃出来。

“逃犯”是盛王世子“发现”的,戒严的命令也是盛王府发出来的,这会子又是盛王世子在搜查逃犯,里头的事情还不是呼之欲出么?

盛王府要造反了!

一时间荣寿堂里寂静无声,仿佛这样就能听清楚外头的动静似的。

因全城戒严,李坚也没能去上衙,不一会就来了荣寿堂,和众人一起枯坐着。

沉默了半晌,李坚忽地艰难开口了:“也不知外头是怎么个情景。盛王府一向军功卓著,又管着兵部许多年,太子和英王虽说声名显赫,可是却是在清贵一流中的。太子监国后,咱们家本就远了盛王府,如今……若柳氏在,咱们府上和盛王府倒搭得上话。”

这话一出,全氏只不过嘲讽地淡淡一笑,高氏却忍不得了:“老爷!你也别太心大了!朝堂上的大道理我不懂,可是我却知道一样,朝三暮四没好果子吃!原先在老家时,你大伯家的老大不就这样?天资平平,却硬要学官场上那些聪明人,今日逢迎知州,明日逢迎知府,最后知府和知州大人都被撤了,他落了两头的不是!你如今在京里,不说加一万个小心,却在这里……今日想讨好这个,明日又想讨好那个,你当上头贵人们是傻的么?老婆子说得难听些,你能好端端地坐在侍郎的位置上,说不得还是沾了筠儿的光呢!”

李坚闻言,讪讪地笑了笑,不说话了。如今也不知怎么了,他心中总有一股不平之气。明明他的能力和才干都不逊于任何人,可是在部里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交好。这也便罢了,他原是盛王麾下的,不交好也情有可原。

可是他隐约还听见一条谣传,说原本太子想撤换了他,还是燕王出面求了情,才保下了他吏部侍郎的位子。

笑话!李家不过是普通的乡绅出身,他李坚做官向来凭的是本事,从前没凭过柳家的钱财,如今自然也没凭过女婿的权势!

李筠见了自己父亲脸上倨傲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讽刺地笑了。

自家这个父亲,以前在江州时,还颇有些父母官的慈心,也的确是爱护百姓的。可是自打进了京,卖官鬻爵、私受贿赂、仗势欺人,哪样他没做过?更不必说是拿柳家的银子去打点了。

以前柳姨娘要争宠,自动自发地拿银子给李坚用,可是如今却不同了。她在庄上想喝碗鸡汤都要额外赏些大钱,哪里还敢随意挥霍呢。连亲生女儿想要钱都难,更何况李坚这个靠不住的夫君?

因此李坚近半年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在部里想必也没少受排挤。这时候想去讨好盛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堂中三人正各自转着心思,忽地门口扑进来一个婆子,着急忙慌地喊道:“老、老太太,外头来了一群大人,要搜府呢!”

高氏闻言,紧紧地攥住了佛珠,一时愣怔得忘记说话了。全氏见状,沉声道:“咱们府上只不过是文官,搜便搜罢,请大人们进来就是了。你吩咐外院多备些银子打点,切记要透给那领头长官知道,咱们府上是五叔的亲眷!”

那婆子闻言连连点头,却只看着高氏等命令。高氏一拍桌子:“太太怎么说的你没听见么?还不快去!”

李筠心中突突地猛跳了起来,忽地想起什么,问道:“祖母,母亲,可要把洛儿、策儿和二弟挪到这里来?都在一处,照管起来也方便些。”

高氏点点头:“很是,很是!杨妈妈,你带着金花亲自去春晴院把砚少爷和奶妈子接来。银花和金叶去给三姑娘、大少爷传信,快去!”

全氏闻言,对高氏和李筠分别投了一个感激的眼光,仍旧视李坚如无物,只管坐着发呆。

李筠心中不仅替家中担忧,还想起了旁的事——

这次盛王猛然发难,总不至于是心血来潮,必然有个引子。

盛王早已经就藩了,听说虽然有些失落,倒也享了些闲趣,照理不应该忽然想起谋反。若是谋反,必然有什么大把柄露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反。

天家子孙,哪怕是杀人都不必担忧的,不过就是闭门思过,重些的削爵圈禁,绝不会丢了性命。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一句笑谈而已。

若是为了一件事谋反,这事定然是罪名堪比谋反的大事!

对了!是那账本!燕王前次出京,就是去查那账本的下落了!

那账本不仅仅是贪墨的证据,还直指盛王觊觎皇权、谋害亲弟,若是叫一向强势的皇帝知道了,恐怕杀头都是轻的了!

这么一来,燕王的处境可就危险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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