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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惜街被春水巷分为两段,一段是整个上饶最纸醉金迷的地方,一段是整个上饶最破烂阴冷的地方。

苏木穿着一身男装,带着青簪目不斜视地穿过两旁招徕客人的姑娘,一路走过春水巷。

一排排低矮的房屋,灰白的墙上遍布青苔,斑斑驳驳,干枯的树枝从院子里蔓出来,挑下青色残瓦。

苏木循着记忆走到一座院子前,院子前拴着一只黄皮老狗,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黄狗懒懒地掀起半边眼皮,见是苏木,又慢悠悠地把眼睛闭上。

“大黄,谢伯在吗?”苏木蹲下身子和一只狗闲聊。青簪上前敲门,木门老旧,门上贴着的两张残破的门神画也跟着晃了晃。

很久之后才有一阵虚浮的脚步声走近,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矮小的老头,驼着背,一只眼灰蒙蒙的,生了白翳。

“谢伯!”苏木的声音很大,谢伯仔细辩听之后脸上才露出笑容,“是苏公子啊,您怎么来了?”

苏木接过青簪手里的药包和一提猪肉在谢伯面前晃了晃,“我给您和谢大哥送药和吃的来了!”

“苏公子不必这么麻烦,您上回派人送的东西还没吃完呢。”谢伯连连摆手,又站到一边让苏木和青簪进去。

院子不大,辟出一小块地种了些菜,一共两间屋子,厨房只是在檐下搭了一个灶。

苏木走进其中一间屋子,狭小的床上躺着一个面容粗犷的男人,见到苏木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苏姑娘,您来了。”

“还是叫我苏公子吧。”苏木把药包和肉放在点着油灯的桌上。

男人看了看药包,又摸了摸自己的腿,长长叹出一口气,“苏姑……公子也不用为我送药了,我这腿是没法好了。”

青簪已经陪着谢伯去灶下煎药,苏木笑道:“那便等你身体好了再造一副义肢。”

男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义肢贵着呢,可不能再让您破费了。”

“我可是一个子儿没花,我去找上回打了你的那位公子讨要了一点医药费,够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您怎么能得罪那个恶霸!往后他找上您的麻烦您可如何是好!”男人激动道,“我这是贱命一条,您身娇肉贵,何必帮我出这个头惹一身腥!”

“谢大哥,你放心,他找不了我的麻烦。”苏木笑的有几分得意。

告别谢伯和谢大哥后,苏木两手空空,背着手往西街走。

青簪跟在身后好奇道:“郡主为何不将一千两直接给谢伯?”

“一个普通百姓,怀里揣着一千两,还是在春惜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何况这么大一笔钱,他们怎么花的出去。”

谢家儿子原是个樵夫,前月出门砍柴的时候不当心冲撞了李家公子的马车,被李府的家丁生生将双腿打折。谢家一共就谢伯父子俩,谢伯眼睛不好,又耳背,全家就靠谢家儿子卖柴维持生计,这腿一断,算是断了全家的生活来源。

至于李家公子,就是苏木前几天在八方斋讹的那位,谢家儿子没法找李公子赔偿,苏木只能麻烦一点亲自去。

“郡主,您知道您的名声为何会如此臭吗?”青簪面无表情。

苏木倒是不在乎,摆了摆手,“这个世道需要我这种不为名声惩恶扬善的人。”

“那您惩恶扬善的手段就不能高尚一点?”青簪无语。

就没听过哪位侠士惩恶扬善的方法是光明正大讹人钱,要不是眼前这位是个郡主,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恶人自需恶人磨。我若是打上门去,说我是为谢大哥讨公道,我是郡主,他们自然不能把我如何,或许还能从他们那里拿到赔偿,可事后谢伯他们指不定就要遭殃。小百姓又怎么玩得过官家人。”苏木随手拽过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手上转,“何况我要把他们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光明正大捅了出去,把儿子的名声弄臭了,他们的爹不得追着我爹抓他小辫子?我是孝女,可见不得我爹受这委屈。”

“王爷不是有陛下护着?”

“皇兄连立个皇后都要看那群老头的脸色,他能说得过那群哪哪都软就嘴硬的跟臭石头一样的糟老头?”苏木嗤笑一声。

她皇嫂现在可还在贵妃的位置上坐着呢。那群老头说她皇嫂的身份不够尊贵,做不了皇后,气得永昭帝天天在御书房里骂那群老头,现在就连小皇子都会骂“老不羞的”。

那还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啊。

永昭帝真是身体力行了什么叫“子不教,父之过”。

苏木回家的时候刚好路过隔壁靖远侯府,门口一列的马车,来往有序的下人从马车里搬下来各式各样的摆件,从最小的笔洗到硕大的寿山石。

“这是在干吗?”苏木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青簪已经打听过消息回到苏木身边,“这是从靖远侯府旧宅运来的东西。”

还以为谁给他行的贿赂呢。

苏木兴致缺缺,转头回家,“小侯爷还挺恋旧。”

熹王府已经在着手布置两日后的熹王寿宴。

大姨娘在前院里指挥下人挂绸缎,“左边点,左边点!左右不分是不是?端碗那只手!怎的你吃饭不端碗是不是!都告诉你端碗那只手了你还不知道往哪边?”

苏木站在她身边抬头跟着看,拿着绸缎的家丁站在竹梯上一脸求救一般看着苏木。

“大姨娘啊,”苏木一脸认真地抓起她的左手,“这才是左手,下人没挂错。”

大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下人挂的位置,比对了一下。

“我太忙了,一时急糊涂了。”

“您这是自己没分清左右吧。”

“下个月月钱减半。”

“您这确实是急糊涂了。”

“对了,陛下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你要的,我让人放去你房里了。”大姨娘道。

应该是送给熹王的生辰礼到了。

苏木在永昭帝的库房里找到一套琉璃棋子。琉璃是西洋传来的工艺,北豊官窑烧制琉璃的技术并不十分娴熟,是以琉璃在北豊还算珍品,这套琉璃棋子也只是西洋进贡礼品中的一样。

虽说这套棋子不比玲珑棋子稀有,但好歹也值钱,按市面上的价格可比玲珑棋子贵不少。

熹王生辰那日苏木起的早,寿星坐镇后方,三个姨娘各司其职,苏木躲在库房里将客人送来的礼单登记在册。

这是最不费神的事情。

二姨娘胆子小,又怕生,便跟着苏木一起核对礼单。

二姨娘拿着与客人的礼品一并送上的礼单一一核对,苏木跟在她身后将礼单再誊抄一遍。

一长串的礼品名字与客人的官衔名字抄的苏木有些手酸,时不时要休息一下揉揉手腕。

“靖远侯府,嗯……玲珑棋子一盒……”二姨娘细声细气道。

苏木跟在后面写——靖远侯府,玲珑棋子一盒……

玲珑棋子?

苏木把礼单和毛笔往旁边的箱子上一撂,蹲下身子打开脚边的锦盒。红绸垫在底下,两个白瓷的棋盒,自盒底有青色的釉如水墨晕开,由深入浅往上蔓延,壁上两三点红色,应是梅花。

揭开棋盒,苏木拿起一颗棋子,触感温润,再向阳而视,确实是暖玉没错。

“苏木,怎么了?这棋子里不会有毒吧?”二姨娘见苏木突然神色凝重,忍不住跟着提起心来,一双水眸瞪的老大,“靖远侯难不成要害王爷?”

“二姨娘放心,没人会用这么蠢的法子害我爹。”苏木草草安慰她两句,眯着眼睛回忆起上回在当铺的场景。

白袍蟒纹,位极人臣——靖远侯如今可是朝中一品官员。

千里马拉车,鲛人帐做帘——靖远侯府可不就如此穷奢极侈。

她说怎么头一回看到沈行在就觉着那么眼熟!

仇敌近在眼前,她却一无所知了这么久,实在失策。

“二姨娘,您先核对着,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苏木说着匆匆跑出去。

她寻到沈行在时他正与熹王在桃花树下说话。

沈行在身姿挺拔,立在桃花树下,玄色的外袍与桃花树的枝干相得益彰。他虽是低着头笑着听熹王说话,眉宇间的傲气却是一点没被抹去。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小侯爷。”苏木冷着脸走过去。

沈行在听见动静稍稍抬了抬眼。

熹王一看苏木的表情就知道自家乖囡生气了,虽然不知道为何生气,但金灿灿矮墩墩的身子还是立刻挡在了沈行在前面,“乖囡,有话好好说,今天是爹的生辰,不宜见血。”

沈行在挑眉。

“爹,我不动手,我就是找小侯爷有点事。”苏木说。

“可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熹王戳穿。

苏木忍了忍,干脆直接问,“敢问小侯爷可曾去过落虹街的当铺?”

“几日前倒是去过一趟,买了些东西。”沈行在神色自若,眼里却似有若无地带了些挑衅的笑意。

“那敢问小侯爷买的可是一副玲珑棋子?”

“似乎是买了一副棋子,”沈行在眯着眸子像是想了想,然后看向苏木,“本侯记起来了,当时还遇见了郡主。”

“贵人多忘事,难为小侯爷还记得。”苏木咬牙,“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玲珑棋子既是小侯爷先拍得,我也不说什么了。我就想知道,我命人拿一千两给小侯爷不过是想买下小侯爷手中的玲珑棋子给我爹做生辰礼,小侯爷不卖便罢了,拿一万两侮辱我是几个意思?”

沈行在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一回事,“郡主或许是误会了,本侯只是听闻王爷爱棋,拍下棋子是要送与王爷。可毕竟是夺人所爱,本侯过意不去,才让手下送给郡主一万两以作补偿,一万两不过小数目,本侯实在无意……”沈行在顿了顿,唇角勾起一点笑,咬字咬的格外重。

“侮辱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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