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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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惨绿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瘟疫”或作“死亡”）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圣经新约—约翰启示录》
骑着死尸颜色的马，代表纯粹的死亡和与无尽的苦难，他是唯一一个被明确记载姓名的骑士，黑色的长袍加身，灰月似的银边在袍上勾勒他强壮矫健的身形，手持一把死气森森寒光毕露的黑色镰刀，杀气弥漫的刀身锋利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能割掉敌人的头颅。
绿色的瞳仁毫无波动，骑在马上高仰着头俯视众生，冰冷无情的傲慢覆在弯月般的镰刃上，他是世人最畏惧的，最向往的，最浮想联翩的。
他是死亡。
*
亚度尼斯无数次的在想，神爱世人究竟是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谎言。
路上是淤泥，墙上是濡湿的青苔，天是灰白色的，冬天里阴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像细小的针扎进骨缝里，刺骨的麻木。
巷道最深处能虽不能避风，但能避雨，奥斯利亚总是阴雨绵绵。
拳头砸在身体上的闷响声不断，坐在青石板上的亚度尼斯将头埋在双腿间，听着巷道里面的哄抢声，又是为了狭小避风港拼命的孩子。
缩了缩露在空气中的青白手腕，冻得红肿的十指蹭在膝盖破烂的麻布上锥心的疼，人生短短才度过十一年的亚度尼斯正在经历从天堂坠往地狱的日子。
呼出一口气，看着云雾似的热气消散在冰凉中，亚度尼斯缓缓站起身来，快要到流浪儿童救济站分发面包的点了，得早点去才行。
要是再被抢走一个黑面包，亚度尼斯摸摸瘪瘪的小腹，感受着胃部翻江倒海的酸疼，他可能就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繁华街道上光鲜亮丽的橱窗里，无意之间，亚度尼斯看到了极为眼熟的童年伙伴。
男孩璀璨的金发连发丝都是富有光泽的，他脸蛋圆圆红红的，澄澈的眼睛此刻高高兴兴的弯起，仰着头打开双臂，配合着贵气十足的温婉妇人对着他前前后后的比划，最后欢喜的挽着妇人的手打开木制的门，一起的男人在后面提着装着衣服的纸袋。
亚度尼斯呆呆的站在厨窗旁，和男孩对上视线。
嘴角的弧度消失，男孩瞪大眼睛，对着妇人说：“母亲，那是亚度尼斯吗？”
妇人笑着瞥了一眼亚度尼斯，“好像是的，艾伦想去打个招呼吗？”
“他怎么那么脏……”男孩犹豫半晌，最后朝着亚度尼斯走过来，眼睛眨了又眨，“亚度尼斯，好久不见。”
亚度尼斯冻僵的脸努力的扯出一个微笑，“艾伦。”
艾伦看了看他，红润的嘴巴嘟起，疑惑：“父亲说你们家做错了事要被斩首，没有包括你吗？”
什么？
纯真的孩童永远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句话有多戳人伤口。
亚度尼斯怀疑自己听错了，艾伦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可面前男孩认真的望着他，正等着他的回复。
他哑了声，干裂的嘴张张合合，就是不知道要怎么从喉咙里吐出哪怕一个音节。
男孩因为他的沉默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变化这么大？连基本礼仪都不会了吗？”
这时，在一边等候着的男人朝这边喊：“艾伦，快到饭点了，回来吧！”
男孩回头应答一声，转身对着亚度尼斯说：“那我们下次见了，记得洗个澡，你看起来真的很脏。”
等他回到女人身边，一直看着他们的妇人弯下腰拿出手帕擦了擦艾伦的脸叮嘱：“要有礼貌。”
然后毫不留恋的上了精致的马车。
看着他们施施然离开的背影，亚度尼斯垂下头，再没了遇见童年玩伴时欣喜的心情。
毕竟冬天的风总是令人讨厌的。
有邮差骑着自行车经过。
店主打开门，看见橱窗外杵着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流浪儿，吓了一跳后嫌弃的吆喝：“去去去！杵在这儿干嘛？买得起吗你。”
亚度尼斯用毫无杂质的绿色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救济站时，已经没有一个黑面包了。
他还能活多久？
茫然的站在空荡的街道上，亚度尼斯摁了摁肚子，剧痛使他眼前一黑。
回到小巷里，孩子们的争抢还在继续，亚度尼斯无力的坐在地上。
半个梆硬的黑面包被拿着放在鼻下，感受到重量，亚度尼斯睁开眼，一个黝黑的孩子咧开嘴，一口明亮的白牙。
是善意吗？
亚度尼斯克制不住的伸手去拿，鲜红的胃底伸出了手。
只是一个眨眼，面包便被那个黑色的孩子拿走，在手里晃着不屑的哈哈大笑，“你不可能真的以为我会给你吧哈哈哈哈哈！”
愤怒来的悄无声息。
亚度尼斯摇晃着站起身，恶狠狠的朝他扑过去，抬起手臂想要揍他，最后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围着看戏的孩子们一拥而上，按着他肆意宣泄怒火，噼里啪啦的拳头落在身上，身体的疼痛仿佛不再重要，一切都化为烟雾，飘散在天际，消失在看不见的角落。
原来是恶意啊。
亚当尼斯迷迷糊糊想道。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知道那群人把他搬到了哪里，亚度尼斯难堪的蜷缩在一起，移动的时候浑身疼痛，为什么他还活着？
从贵族少爷到流浪儿，从家庭美满到孤身一人，失去一切他所拥有的，最后连尊严也要失去吗？
脑子里浮现出父母的音容笑貌，亚度尼斯想，神加之于他的苦难究竟还有几何？
不如就让他这样死了吧。
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亚度尼斯听见皮鞋踩地的清脆响声。
来人在他身边站了很久，然后走的越来越远，越拉越远，直至听不见脚步声。
是了，走吧，都快走吧，亚度尼斯闭紧双眼。
时间跑了又跑，脚步声重新出现，亚度尼斯就算闭着眼睛也能闻到鲜热食物的芳香，他动了动鼻子，觉得那气味儿像是会走路一样，离他越来越近。
纸袋被扣紧的声音响起，温热的食物被放在脑袋旁边，亚度尼斯睁开眼，昏暗的路灯下，眼前人漆黑的发丝像是染了一层星光，满目都是浩瀚星河，而亚度尼斯只不过其间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点尘屑。
挣扎着坐起身，亚度尼斯和那双黑中带蓝的眸子对视，恍然间，那抹蓝像是侵袭了他的身体，化作蓝色的绸缎缚住他狼狈不堪的丑陋灵魂，就要带他去往梦中的天堂。
这一刻他确信，神爱世人。
狼吞虎咽的吃下滚烫的食物，亚度尼斯记住了那张鲜明的混血儿脸庞。
时光仿佛年迈，亚度尼斯觉得自己还能走很久很久。
可惜隔天，他就死在了街角。
死的毫无尊严，在流浪儿的暴乱中被无辜践踏而死。
如今，他持着一把镰刀，滔天的怒火熄灭，是世人最畏惧的存在。
看着眼前分毫不变的人，亚度尼斯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漆黑的翅膀在阴影里上下扑腾。
还是那双蓝黑色的眼，熟悉的让他几近落泪。
地狱里的日子，像是在漫长的亡河中，亚度尼斯只身一人双脚陷进河土里，重力重重下只能一步一步朝着目标前进，遥遥望去，河道漫长的看不见边际，可他仍不想放弃。
只为了能拥抱他，向他诉说饱含绝望的谢意。
可临门一脚，他没有勇气踏出去，向他承认自己是当初的那个卑微的流浪儿，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只敢一个人在角落里欢呼，享受重逢的欢娱。
“你这可恶的时间，
为什么把不必要的恐惧掺杂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