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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在下雨。
豆大的雨珠从云端重重砸下，接天雨幕连成细线，一路往天际不断延长出去。
乌云低压悬于树梢之上，教学楼内灯光持续闪断，教室内的光线远比往常昏暗得多。
李锦站在二零六教室中央，清楚地知道这应该是一场梦。
她自从跟随父母从学校回了家，就乏力虚弱、精气神不足，控制不住地只想入睡，而每次睡觉就一直在做同样的梦，重现两年前她和程初安在二零六室内发生的一切
她们说过的话、扭打时的路径，乃至双手掐上脖子后动脉处传来的触觉都一丝不差。
然而梦境每每进行到李锦即将把人推下去时便会骤然停止，然后惊醒，到第二次入睡时再一次循环往复。
她在梦中被迫重复着那一天，以至于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一次次演练和回想中被镌刻脑海，记得清楚。
唯一不同的是室外的环境，程初安被推下去的那天是新月，夜幕之上星光璀璨。
而在梦里，屋外各种极端天气轮番上演，有时暴雪、有时飓风，不真实得就像是世界末日已然来临。
但也亏了窗外的景象，让李锦能一次次确认自己身处梦中。
现在，李锦面前又一次站着程初安。
像是被操控了四肢的提线木偶，李锦不受控地按照既定的剧本进行。
李锦在脑中走过场
接下来程初安会揪住自己的领口。
自己会用力踢向她的膝盖，程初安吃痛后松开手，往后跌撞上栏杆。
然后程初安会在被撞的剧烈疼痛下说出让自己感到愤怒的话。
听到那些话的自己会在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抓起程初安的胳膊把人推倒在窗边……
一举一动，如她所想按部就班。
这场景复现过太多次，最初李锦还会身心沉入感到害怕和恐慌，但现在她已经有点厌烦了。
把程初安按在了窗外，李锦心想：
好了，这个时候，梦该醒了。
然而这回，事情的走向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没有醒，仍然站在窗边，身体的控制权也突然被还给了自己，周边亮起炫目刺眼的白光，李锦手指一松。
被控制的程初安抓住了这个机会反手按住了李锦的手腕。
程初安的手指触感奇异，湿滑粘腻、冰冷刺骨，像是一条蛇缠了上来。
李锦尖叫：“啊！”
她想撒手抽离，但面前的“程初安”力气大得惊人，李锦像被定住了一般无法挣脱。
抓住了李锦的“程初安”半个身体还留在窗外，根本就不怕自己会掉下去，不喊也不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锦，眼眶猩红，语气冰冷质问她：“你这回怎么不害怕了？”
李锦的手不受控地开始发抖。
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回”？
梦难道不是独立存在的吗？
每回梦境的内容，“程初安”会和自己一样记得吗？
“程初安”继续说：“把我推下去以后你不是后悔吗？现在不忏悔了？你不怕人生被毁掉了吗？”
李锦不想听，但是她无法捂住耳朵，只能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当年把人推下楼的那个瞬间，是李锦一生中最心惊胆战的时刻。
她做出的这个举动完全是因为大脑一热，根本没有考虑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她眼睁睁看着程初安慢镜头似的往后倒去，摔落在地，鲜血从她脑后不断往外渗出泅开，那一瞬间，李锦满心都是后悔和恐惧。
她们起了争执，是她把人推下去的，自己已经过了十四岁，是不是会被判处刑罚？
最重要的是，她这一生是不是就要毁了？
后来，无数次在梦中重复这个场景时，这一系列的想法会跟着重新涌现脑中，压得李锦几近窒息。
但是李锦一直没有注意过自己情绪方面的变化，直到被“程初安”提醒了，她才发现自己曾经那么后悔两年前去过二零六室。
李锦：“我……”
但“程初安”没有给她说话回答的机会，她面孔陡然生变，五指往李锦身上抓去。
“你已经麻木了，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已经被恶占据。”
心口一痛，李锦带着一身冷汗从噩梦中呼喊醒来。
身上的被子厚重闷热，压得她呼吸困难。
这本来是为了让她出汗退烧盖上的，李锦清醒后发泄式地一把掀开，带起了一阵风，吹到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脑子瞬间昏沉，无奈重新盖上，倒头又躺下。
她的父母听到动静，双双进门。
“刚刚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李锦撅着嘴平复心情：“对啊，又是……那个梦，这世界上不会真的有鬼吧。”
鬼打墙一样地重复，再唯物主义的人也不得不怀疑。
李锦爸爸皱眉：“不会，这世上哪来的鬼？而且事情都过去两年了，真要有鬼早些时候干嘛了？”
李锦妈推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别吓她，不是说了这件事不准再提了吗？。”
两年前程初安的事情，李锦父母是完全知情的。
把人推下楼后天色已黑，校园的小路上只有微弱的路灯照耀，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程初安。
李锦手脚冰凉，长时间处在完全不能思考的境地里，于是她选择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寻求他们的帮助和保护。
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未来会与“过失杀人”这样的罪名挂钩，李锦父母动用了一切钱权关系，再加上李锦只身一人前去，没有留下太多痕迹，最终成功让学校对外宣称程初安是失足掉下了二楼，不巧后脑着地才导致了死亡。
一切事情了结后，李家一家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让生活重新恢复平静。
李锦爸赶紧转移话题：“总之，不会有事的，噩梦大概是你的心理暗示，估计是被关在器材室里一晚上给吓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加重：“你们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器材室都不找人好好看着，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李锦低着头绞手指，没有说话，她妈妈见她这副样子，更加心疼地伸手摸了摸脸颊。
“明天周一，你再去一次学校。”李锦妈妈回头对她的丈夫说，“催一催他们提高效率，这件事必须要给一个结果出来，那个锦儿提到的同学，叫什么……林泉？你最好当面好好问问她。”
周一早自习，林泉没去教室，在走廊上转悠了一圈，确认李锦没有来上学后，等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前。
站着吹了会儿风，等到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教导主任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林泉仔细一看，正是李锦爸爸。
他们两人一同上了楼梯，教导主任在前领路，看见林泉后有些诧异：“林泉？你怎么在这里？”
李锦爸爸听到名字抬头望来，表情严肃，目光冰冷带着审视，然而在看见林泉的样貌后突然一愣，几乎是立刻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林泉心想：很好，这个爹想必是对李锦有点了解的，现在看这副表情应该是在思考自己女儿主动搞事的可能性了。
教导主任继续对林泉说：“正好，你别走了，和我们一块进来，有事要找你谈谈。”
林泉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应道：“好。”
教导主任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地方宽敞，座椅也多，林泉进门后见李锦爸爸和教导主任一同坐在主座那边，两双眼睛齐刷刷看来，一副要三堂会审的节奏。
林泉：“嚯。”
她当没看见，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选了靠着墙的一把沙发椅，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对面的两人：“……”
林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问：“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
教导主任问：“是这样，我想问问你，上周五的最后一节体育课，你在哪里？”
林泉说：“体育课嘛，那当然是在操场上。”
“……”
教导主任试图引导：“在操场上哪块区域……做了些什么？”
林泉故意兜圈子：“体育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就沿着操场散散步，和同学一起聊天，没做什么。”
教导主任无奈只能直接问：“你有没有去过操场边上的器材室？”
林泉缓慢眨眼，突然笑了，笑容细看之下竟有些妖：“有啊，我还看到了李锦。”
教导主任&李锦爸爸：“？！”
他们都没想到林泉会主动提到李锦。
教导主任说：“你看到了李锦……那你有对她做什么或者看到别人对她做什么吗？周五那天李锦被关进了器材室，关了一天一夜才被放出来，现在生病在家休息，我们要调查一下这件事始末。”
林泉歪头，显得表情无辜：“老师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我把她关进去的？”
教导主任：“没有定论，现在就是问问情况。”
李锦爸爸在一旁插话说：“李锦说起自己被关时只提到了你的名字，你也说了在器材室看到李锦，你还是说实话好好交代清楚，别想撒谎。”
林泉：“你是……？”
对方有些黑脸：“李锦的爸爸。”
林泉“噢”了一声就不看他了，转头对教导主任说：“恰恰相反，不是我要关李锦，是李锦要关我，她把我叫去器材室说让我帮她搬海绵垫，结果从背后把我推进了器材室。”
李锦爸爸：“呵，胡说，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欺负同学？再者，如果按你说的她打算关你，还成功把你推进去了，怎么最后你没有被关，在器材室里一晚上的人反而是她？”
林泉：“这我怎么知道？她把我推进去以后，我抢在她关门前跑了出去，路上遇到高希媛，她可以替我作证。至于李锦为什么被关……”
林泉的声音从这刻开始变得惑人：“我觉得老师你应该去问问保管器材室钥匙的负责人，钥匙在谁手里，谁就是为李锦开门锁的人，那么可以推测这人很有可能把李锦关在了器材室里。”
在林泉平缓的声线中，李锦爸爸想到昨天在自己女儿的校服口袋里确实发现了一把铜制的钥匙。
同时，教导主任闻言点头：“有道理。”
拿起手边的座机，她拨通了体育办公室内负责器材室的分机号，还开了免提。
“嘟”声过后
教导主任：“喂老杨，问你一件事……你器材室的钥匙还在身边吗？”
电话那边的老杨：“噢，钥匙啊……我给李锦了啊，她主动来找我要的。”
李锦爸爸直起身：“她主动找你要？”
老杨：“真的，她说她帮我登记器材室里体育器材的借还情况，这事儿她以前也做过，我就放心把钥匙给她了。怎么了？钥匙丢了？”
教导主任：“没有没有，就是来问问，我先挂了，之后再和你说。”
没等对方回答好与不好，教导主任直接挂断。
李锦爸爸坐在一边，脸色并不好看。
林泉说：“老师，你看，我说的是真的，确实是李锦想把我关进器材室里，而且……”
林泉扭头看向李锦爸爸，意有所指道：“李锦不止霸凌过我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