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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欺身压近带来很强的压迫感,殷夏低头下意识的往后躲,却忘了自己的右脚嵌着碎瓷片。

脚掌心猛地一受力,那碎瓷便扎的更深了点儿。

她脚掌心猛地一疼,骤然失了支撑的力道,眼见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姬和眼疾手快的将她拦腰横抱起,走了几步把她放在贴墙放置的高脚方桌上,握住她的小腿一抬,便见她那白丝织就的足衣上,已洇了一块鲜红的血色。

“没什么大碍?”姬和面色一沉,“不过是诓我过来?”

“是不是你的脚废掉了也不过是‘一点小伤’?”

他着实动气了。

殷夏本就怕疼,泪窝子又浅,那钻心的一下子早已激的她眸泛水光。此时被他沉着脸一吓,不禁瑟缩一下,心头更是委屈。

她被对方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深深侯府中,本就疑神疑鬼、提心吊胆,生怕一条小命就这样平白丢了,结果这人还要凶她。

殷夏这人不能委屈,一委屈她的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的往下掉。

偏她还爱逞强,咬住唇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

可是姬和哪里会看不见,他不作声了,指腹轻柔的磨砂着拭去她颊上的泪。

殷夏不看他也不理他,无声地哭,姬和彻底没了脾气,把她的脸轻轻扳正,柔声说:“卿卿,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殷夏哭的抽了一下,趁机无理取闹,鼻音浓重的闷声说:“我不想看到沈君泽,不想你同他说话,一句也不行。”

“好。”

“我不想你身上沾染油烟浊气,子珣惊才绝艳,这双手应该执笔沾墨,上书写折。”殷夏拉住他的衣袖,泪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希望你成为位列三公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

“嗯。”姬和拭去她下颌上一滴半悬未落的泪,“卿卿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我听说......你亲自为我做烧鱼。”

“你若是不喜欢,我命人丢了便是。”姬和垂眼道。

“不行!”殷夏急了,“我要吃。”

“卿卿不是不喜欢我当个庸碌俗夫吗?”他故意问。

殷夏张了张嘴,一时没想到托辞,姬

和便眸子一弯接着道:“不是对不对?卿卿只是珍重心疼我。”

他趁人不备,飞速的轻吻了一下她微微张开的红润的双唇。

殷夏捂嘴睁眸,白皙的脖颈渐渐漫上一片绯红。

她发现,魏子珣此人本就不是君子,世人眼拙,竟没发现此人是个亦正亦邪、三言两语蛊惑人心的妖孽。

之后,他为她亲自处理了伤口,两人又一起吃了那尾肥美鲜香的烧鱼。

殷夏行路不便,在威远侯府足足留了三日,若是有什么事需要走路,她双脚还没触地,就被他或抱起或背起,她能做的,便只剩乖乖的环住他的脖子。

对方没和她提起过最后如何处理那日的事,不过后来殷夏脚伤渐渐好全的时候,无意在假山后听到了两个嘴碎的丫鬟讨论这事。

那个叫阿巧的丫鬟被发卖了,听说她当日哭的格外凄惨。而沈君泽,被关在一个荒僻的院中禁了足。如今那些丫鬟想见一面也难了。

自从知道沈君泽掌握了子珣不可说的秘密之后,殷夏明白想让他彻底和威远侯府撇清关系怕是不太可行了。

既然必然有牵扯,那么沈君泽同侯府的关系越恶劣越好。

如今他境况凄惨,倒也合了殷夏八分意。

她遥遥的见过几次长乐公主,不过对方只是上下瞧她两眼,倒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殷夏暗自推测,这是因为魏子珣这两个月十分安分,再也没往外跑的缘故。

小世子能好端端的留在她身边,原本就是她最大的诉求了,此番他不但转了性,就连读书也一日日的勤勉起来,长乐公主便没什么不满足了。

至于他图个新鲜的一时玩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反正年纪还小,便任他荒唐两年,左右以后翻不了天。

数日之后,殷夏才重新回到国子监。

她与魏子珣双双旷了好几天的课,被祭酒大人一顿痛骂。

好在看着威远侯府小世子的份上,祭酒大人终是没把殷夏扫地出门。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李瑾元对他家狗子阿宝快到了相思断肠的地步。

殷夏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无视了李瑾元的抗议和诉求,还说出了“你若是实在不满,我回去便将阿宝丢在门外,

你自己领回府吧。”的薄情寡义之语。

大概是她此番所谓遭到了天谴,所以在殷夏刚尝到谈恋爱的甜头,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候,却发现魏子珣却要离开她数日。

因为秋闱要开始了。

偏生殷夏还不能说什么,因为她在威远侯府中怕自己把小世子带的太偏,引发长乐公主的不满,所以正气凛然的对他说过希望他位列三公的殷切寄语。

殷夏强笑着送走了他。

秋闱开始后,作为考生一大来源之一的国子监蓦的少了半数人,较平日安静不少。

殷夏百无聊赖,做什么都索然无味,终于大发慈悲的带着同她一样不学无术的李瑾元一起遛了遛狗。

然而许是看魏子珣不在这里,她失了依靠,那妒忌贤能、锱铢必报的孙学官又开始找她的茬。

这日午后阳光很好,殷夏撑着下颌努力听着孙学官用念经似的语调,讲着小学五年级的数学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殷夏闲闲的执着毛笔,用不羁的字迹列了两个一元一次方程,随手把答案记在一旁,她就开始盯着门外发呆,算着她家子珣还有几日回来。

“菀青。”孙学官见她心不在焉,故意点她问道,“你有何见解?”

“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好。”孙学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然后踱了两步又念出一题:“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殷夏刷刷的设了两个未知数,一个式子行云流水的写下来,去零取整一合计,答案便心中有数了。

孙学官暗戳戳的观察着她,殷夏一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大眼对小眼的僵了片刻,孙学官率先移开目光,随便揪了个监生让他作答。

那人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孙学官面色和蔼的安抚了他,随后头头是道、啰里啰嗦的讲解了一番,终于找回了点儿场子。

不过没能让她吃瘪,孙学官心中始终不痛快,他翻了翻书卷,找到了自己中意的一道题,拖长声音念了出来:“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

之,剩二。问:物几何?”

殷夏的眸色认真了一点,依旧以手托腮,点画片刻列了个式子,然后便撂了笔。

满堂学子皆在苦思冥想,唯有她眼神木木呆呆的,仿佛已经放弃了。

孙学官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心下觉得这次决计不会再出问题,毕竟这题就连他当时也是苦思冥想好几日才悟透,当时他一连得了三个数,就连素日严肃的先生也夸他才思敏捷,是个可造之材。

“菀青。”孙学官又点她,“我见你已经停笔,是否已经有了思路,不如和大家探讨一番。”

满屋子一头雾水的监生面露惊奇的看着她。

思路?殷夏看着纸上自己的寥寥几笔,组织了一下语言。

孙学官脸上笑意渐深,咳了一声道貌岸然的开口道:“此题玄妙,你若解不出也......”

一番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深谙他脾性的殷夏中途截断了:“此物三三除之剩二,七七除之也剩二,故而二十一除之亦剩二。”

“已知,此物以五除之剩三,以二十一除之剩二。”殷夏看着自己纸上xy的方程,噎了一下。

见她沉默下来,孙学官微僵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点,虽然短短时间想到这些已经不是庸才,但是比之当年的他,这孩子终究还是差了点儿。

“不错......”

他正要来一番先扬后抑,却又被对方堵了回去。

“所以......”殷夏把自己的纸往旁边一甩,雄赳赳气昂昂的扬起了头。

她想到了,她想到了她的数学老师用轻蔑的目光口吐的芬芳,悟到了一个绝妙的真谛:已知问题,难道你还不知道答案吗?

殷夏自信一笑:“我们不难得出,此物可以是二十三,一百二十八,二百三十三,三百三十八,四百四十三,五百四十八......”

她每念出一个数,孙学官的面色就白上一分。

殷夏又道:“此数无穷尽。如二十一与一相乘加二得二十三,与六相乘加二得一百二十八,其中一加五为六,六再加五为十一,以此类之,所得数皆可套入。”

座下有人面色恍然,有人一脸懵逼,也有人半知半解的绞死了眉头。

孙学官却恍恍惚惚,面如金纸,满脑子只剩了她那句“此数无穷尽。”

如同隔空飞来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打得他今夕不知何夕,仿佛回到了艰难求学的贫贱少年时。

那时先生身姿伟岸,学富五车,而他贫瘠的学识,无时无刻都在被碾压。

他以为自己早已脱胎换骨。

谁知不惑之年的他却被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小少年的寥寥数语,打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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