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过路人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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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斜对花店的位置,江遐迩从车窗望出去，纪向之站在烂漫的花架中，高大身材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笨拙的促狭,不尽优雅,眉目微忡，似乎难以抉择。
江遐迩缓慢地眨了眨眼,在纪向之转身看过来时，轻轻别开头。
过了两分钟,身侧车门被人拉开，花香袭到鼻尖,纪向之塞给他一捧玫瑰,站在门边,用空着的一只手抓了抓耳朵，清嗓子说道：“给你买的。”
江遐迩愣了愣，下意识抱住因为被纪向之大力放置而有倾倒迹象的玫瑰花。
“上面有水，别弄湿了衣服。”纪向之说完,飞快把他的车门关上，又一把打开副驾，搁下给舒云的夏菊。
他仿佛才松了口气,淡定自若地绕过车头，重新坐上了驾驶位。
车里原本就有花香,再加上玫瑰和夏菊,味道繁复起来,纪向之犹豫半刻,问：“会不会太香了？”
“什么？”江遐迩问。
“玫瑰花，味道会不会太香了。”纪向之说，“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江遐迩指腹顺着包装的纹路轻抚,低声说：“喜欢。”
纪向之眼睛悄悄弯了弯，说话也大胆了些：“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味道浓的花，差点买了别的。”
“玫瑰很好。”江遐迩说。
每年无论是情人节还是七夕，家里都会有一捧漂亮的玫瑰，即使江本初不在，也会让花店送给付蕾。
“你喜欢就行。”纪向之握着方向盘格外灿烂。
保持着后半路的好心情，纪向之停车时还特意走到江遐迩那边，替他接过手里的花，换了夏菊：“一会儿你把这个送给我妈。”
舒云远远就迎他们，接了花以后一脸幸福，拉着江遐迩的手腕嘘寒问暖，带他去看给他买的新衣服，一度让纪向之怀疑，他和江遐迩是不是在医院里抱错的两个孩子。
江遐迩被舒云带上楼又匆匆带下来，舒云嘴里念着“先吃饭，我们还是先吃饭”。
纪向之坐在桌边，无奈道：“我以为你们这顿要当夜宵吃了。”
“你在楼下这么久也没说帮我们盛好汤啊。”舒云笑说。
一顿饭上，纪向之说话的机会屈指可数，江遐迩比第一次来家里吃饭时健谈得多，舒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假期不是快到了吗，你们俩有没有打算出去哪里度假？”舒云问。
纪向之望了江遐迩一眼，很快说：“再看看吧，如果江遐迩有空的话……”
“五一……我不在国内。”江遐迩抱歉地对舒云抿了抿唇，“院里有和罗格斯大学的学术交流，我报名了，这周内应该会去。”
舒云面露讶色，抬眸有些责备地望向纪向之，发现纪向之和她一样迷茫。
“这么……急吗？”纪向之搁下筷子，问，“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江遐迩：“也是今天才确认的。”
“这周去，五一也不在，”舒云算了算日子，“那是要去多久？”
“一个半月。”江遐迩说，“应该六月回国。”
饭桌上连筷碟碰撞的细微声响都没有，纪向之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始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而舒云沉着张脸，恍然发现纪向之和江遐迩之间关系根本不如她想象中的好。
“为什么去这么久，学院里都不提前告诉你？”纪向之只能把问题怪到学校身上，“你现在开始收拾东西也很急啊！”
江遐迩说：“和学院没有关系，我主动想去的，也大概知道时间，只是今天才接到函件。”
他这么说，纪向之就懂了。
江遐迩不是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没有告知纪向之。
如果今天舒云不问，纪向之恐怕要等到江遐迩开始收拾行李才知道他要离开。
纪向之捏着拳，脸黑得不能看。
舒云牵强地笑着：“能去国外的学校交流也是好事，好机会，我相信遐迩一定能做的很好。”她夹了菜给江遐迩，“再多吃点儿，到国外去都很难吃家里的菜了。”
“谢谢阿姨，”江遐迩用筷子戳了戳，说，“抱歉，我这么晚才说。”
“没事，你自己也是今天才确定了具体时间的。”舒云说，“我查下那边的天气，这两天给你重新买几套合适的衣服，再准备些药，到时候你带过去那边。其他都不怕，就怕水土不服，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又说：“按时差的话，我晚上给你打电话应该是刚刚好。”
江遐迩有些鼻酸，闷声点了点头：“我给阿姨打。”
“好。”
吃过饭后，江遐迩去上厕所，舒云冷着脸，抓着时间问纪向之：“你们是已经分居了吗？”
“没有……”纪向之说。
“那是已经在协议离婚了吗？还是你在外面找小三了？”舒云不客气地问，“你每天都在做什么？什么事都不知道？长了嘴和耳朵都是摆设吗？”
纪向之有口难言，但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是吵架，没想到你厉害了，遐迩要出国一个多月，你什么都不知道。”舒云气的踏着小碎步原地乱转。
纪向之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江遐迩竟然不吱声，连梁安静都没来通风报信。
“我没办法了，你的婚姻你自己去挽救吧。”舒云语速很快，“我是知道你没谈过恋爱，脑子比较笨，但遐迩这样性格的人都能被你气到这种地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纪向之，我真的很失望。”
江遐迩出来时，客厅里就是一幅不愉快的模样。二十六岁的男人，在公司里雷厉风行、挥斥方遒，如今站在客厅里像个做错事的中学生。
“要回家了吗？”舒云嘴上说不帮纪向之了，行动上还是很诚实，“不然让向之陪你去超市里买些带到国外的东西吧，我买衣服又怕你不适合不喜欢，不如你们去店里试？”
江遐迩看出来她很着急，想来自己和纪向之的关系让舒云很不安，他点了点头：“好，我们一会儿去。”
纪向之动了两步，舒云便催道：“早点去，然后早点回家休息。”
他们被舒云推着出门，纪向之手上还拎着送给江遐迩的花和江遐迩的新衣服。
“你想去哪儿？”纪向之说，“不然先去挑衣服，再去超市吧。”
江遐迩将花放在后座的另一个位置上：“随便吧。”
纪向之发动车，但没有驶出，问：“真的过两天就走吗？”
“嗯。”
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江遐迩也不想说什么，倒是和纪向之逛街的事，他答应了去，就一定会去，他说道：“不用给我买什么，买你自己喜欢的吧。”
纪向之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怎么和江遐迩说，如果是平时他大可以捏着江遐迩的鼻子骂他一顿，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但如今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底气。
“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气吗？”纪向之问，“所以要走也不和我说。”
江遐迩抬眸，看向车内的后视镜，和纪向之隔空交接视线。
“没有，只是觉得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很早预告。”江遐迩说，“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太疏远了。
纪向之很久没有听过江遐迩这样和他说话，忍不住道：“怎么不是大事？”
江遐迩反问他：“很重要吗？”
“你不是去几天。去一个半月难道不重要吗？”纪向之说，“生气也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来得及帮你准备。”
“我没觉得我需要准备什么。”江遐迩用不愠不火的声音说，“也不是因为生气了所以没告诉你。”
这个回答比因为赌气所以不说还要让纪向之难过，他回过头，直视江遐迩：“那为什么不说？”
江遐迩迎着他的目光：“那你又为什么不说？”
纪向之喉结轻耸：“我现在告诉你，前几天是……容致意，他出车祸了，我不想和你说，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也不确定他能不能醒过来。”
江遐迩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在这两件事里，完全找不到任何关联之处。
“所以呢？”
“我怕你联想到……”纪向之张了张唇，将话停留在原地。
我怕你联想到你的父母。
江遐迩露出一个几近荒唐的表情，大而圆的眼睛看着纪向之：“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听到你朋友的车祸以后，会先顾影自怜，联想到我同样遭遇了车祸的父母？”
他上半身因为愤怒而向纪向之倾斜：“你相信我是这样的人吗，没有悲悯之心，面对生死也要计较。”
纪向之下意识反驳：“不是……”
“遐迩，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不说，然后看着我像热锅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江遐迩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形容自己心里的悲戚，“下午车上的花香，也是送给容致意的，我问你，你还是不说。”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纪向之因为一开始的不说，导致不能再开口。
纪向之没有为自己辩解，承认道：“对不起，但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么多……你前段时间又哭，我很怕你知道了会难过……”
“那现在呢，容致意好转了，你是不是也想着，容致意经历了车祸安然无恙，而我的父母却因为车祸去世了，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我，因为我会有心理差距。”江遐迩问。
“我没有这样想，我是因为你生气了所以不敢告诉你花是送给他的。”纪向之笨拙地强调，“我有时候可能想多了，有时候又可能想少了，但我没有恶意揣测你。”
“纪向之，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离开了我，而不是那场车祸。”江遐迩哽咽着说，“你根本不懂，我爸妈的坟前，从来缺的都不是一束花。”
十八岁以后，江遐迩的人生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
刀子落下来是疼，拿开了还是疼，反反复复依然无法愈合。
他需要的不是劝慰、怜惜，而是简单的陪伴。
他曾经以为纪向之懂，所以跟他走了。
原来他不懂。
那天的家里，纪向之只看穿了江遐迩隐藏的落魄，给了他一条可以选择的、最佳的道路。
但纪向之却不知道，江遐迩没有选择路，而是选择了他。
“遐迩，是我的问题……”纪向之反复对他说，“这些事都是我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了事，你只是不信任我，没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剖露真心的人，”双行清泪夺眶而出，没有任何阻碍地滑落，啪嗒地摔下去，融进上衣布料之中，江遐迩说，“你的朋友出车祸，为什么不可以让我陪你一起，之后再给我一个拥抱，告诉我周末一起去看看我的爸妈呢？”
纪向之的懊恼几乎要冲破面容，他从想要解释，逐渐变得无言以对。
“纪向之，是我误会你，”江遐迩擦掉眼泪，缓慢而又一字一句地说着，“期待值是我自己给的，之后又把失望怪在你的身上，你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你不喜欢我，是我自己不听，一厢情愿。”
他极力平复，掐着膝盖说道：“这几天来不及，等我从美国回来，会搬回学校宿舍住。假结婚的事，你尽早和阿姨说，如果实在处理不了，我会按照之前答应你的，等到毕业再离婚。”
纪向之就像放在橱窗里的玫瑰花，展示着只要拥有就能美好的爱情，江遐迩在最好的位置欣赏它，然后努力伸手去触碰索取，却始终穿不过坚硬的玻璃墙。
原来玫瑰花属于每一个过路人。
露水在花瓣上剔透晶莹，印进眸子里是另一种亮。
只可惜，江遐迩的星星已经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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