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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贰+肆拾叁

想来是慎王离开前吩咐过了,道玄与温远洲离开地牢时,并没有人拦着。

两人行至街边,大路朝天,道玄冲温远洲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温远洲淡淡的声音,“道玄大师,不如去安善堂坐坐?”

道玄:“”

他微微侧头,抬眸,一副看透了温远洲心思的表情,“坐坐?”

“我看你是准备做掉我罢。”

温远洲并不意外道玄所言,弯起眼睛笑了一下,“道玄大师方才听得秦桓胡言乱语,想来心中有不少误解。”

“误会若不及时解开,怕会越积越深,酿成大祸。”温远洲上前一步,挡在了道玄身前,颇有些不许他走的意思,“大师还是与我回安善堂,让我给您好好解释一番才好。”

道玄见状,哼了一声,伸手轻轻碰了碰温远洲的肩膀,“怎么着,你还想拦我?”

“挡我的路”道玄从上到下地扫了眼温远洲的小身板,“你疯了么?”

温远洲还是笑得温润,“大师是得道武僧,我一区区弱大夫,自然不会想以武力与你抗衡。如果您不跟我走的话”

听至此处,道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满是讥讽,“就给我下毒是吧?”

“你最懂那些歪门邪道的方子,得道武僧算甚么,就是皇帝、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下毒制服我,对您来说不是轻而易举么?”道玄阴阳怪气的功夫是顶尖的,“呦,那我哪敢不跟你走啊,您快请罢。”

闻言,温远洲蹙眉。

听这话,道玄知道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他不是对所有参与到这个计划里的人都如此忌讳。

而是这道玄视故太子为仇敌,且是因着这份仇恨才出手帮忙,日后温远洲洗清太子殿下沉冤、将殿下捧为一代君子时,难保道玄不会反水。

故而,他得尽力消除道玄心中对故太子的不满才是。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子上还得挂着笑容,温远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玄大师,走罢。”

安善堂坐落在京中最繁华的懿祥街,其中医者个个堪比国手,是京中贵户们择医的不二之选,日进斗金,自然是气派非凡。

道玄看了看这建筑,又瞧了瞧身旁温远洲的架势,问了句,“这安善堂是你的?”

温远洲笑而不语,只道:“大师,请吧。”

药香萦绕鼻间,云鹤屏风之前,两人对坐。道玄瞥了眼那桌上画着的故太子,眉头紧蹙,强忍着没把这桌子直接掀了,咬牙问:“你有甚么要解释的,快说。”

温远洲倒是气定神闲,一副要慢慢道来的架势,“道玄大师,您似乎对太子殿下误会很深。”

“其实,殿下是一个宽仁待下的好人,只不过略有些顽劣、任性,才传出那些流言蜚语。”

“我离开他后,他被太元帝幽禁过,这期间被惨不忍睹地折磨过,是被硬生生逼疯的,故而才会做出日后那些滥杀无辜的事情。”

“其实”饶是看到道玄的眉头越蹙越深,一脸的抗拒,温远洲仍然坚持说了下去,“你中州寺被屠戮的罪魁祸首不是殿下,而是把殿下逼疯的秦桓和太元帝。殿下也是受害者,他是最无辜的,你又何苦记恨他呢?”

“你放屁。”道玄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差点就一拳招呼在温远洲嘴上了,“你要是想和我谈谈你自己,那咱们还有的说,你要是想骂故太子,那我跟你一起骂,你要是想跟我这夸故太子”

道玄一挥手,“趁早滚蛋!”

温远洲是不肯放弃的,穷追不舍地问,“我说的哪里没有道理?大师,你得道多年,为甚么不能顿悟呢?”

“殿下光风霁月,这世上不应该有人恨他,不应该有人不喜欢他啊。”

道玄看着温远洲的神色,身子向后一倚,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与那些笃信邪教之人并没有两样啊。”

“不对不对”道玄又是一摇头,神色凝重地看着温远洲,“你不是邪教的信徒,你根本就是邪教的创始者。”

道玄双手在胸前合十,道:“贫僧已皈依佛门,你传教就不要传到贫僧身上了,好么?”

温远洲:“大师真能说笑。”

道玄挑眉,认真道:“你错了。贫僧确实经常出言嘲讽调笑,但方才所说,皆为真话。”

“这位施主,你执念太深,需要渡化啊。”道玄的脸上确实没有半分说笑之色,“不如与贫僧回护国寺,礼佛念经,静静心罢。”

温远洲咬牙,后又勉强扯出一笑容,“大师,所谓执念必有成因,对于殿下之死,我问心无愧,何来执念一说呢?”

闻言,道玄眼神更加凝重,努了努嘴,“问心无愧?”

道玄只看着温远洲,并不再言语。但那眼神如同烙铁,狠狠地灼伤了温远洲的皮肉,他硬生生扯起嘴角,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方才您说‘就是皇子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我便知道您肯定是误会了。”

“您兴许认为,当年秦桓成功给殿下下药,是懂药理的我有意纵容。故而殿下日后被太元帝囚禁,再疯再死,都与我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里,温远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这便是我要解释的第二件事,当初那秦桓给殿下下药,是通过裴宝儿,故而我并不知情。所以之后的悲剧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道玄笑了。

不是嘲讽的、轻蔑的笑,而是无奈的笑。

他道:“施主不是在解释给我听,而是在解释给自己听。而施主一定要在贫僧面前解释,不过是想寻求一份认同。”

“不过,即使贫僧信了你的解释,认同故太子之死与你没有干系,你的心也不会得到片刻的安稳。”

闻言,温远洲瞳孔剧震。

自从看出温远洲的痴态与几乎令他走火入魔的执念,道玄便收敛了一贯的嘲讽之态。

此时的他,终于不负盛名,开始像一位得道的高僧了。

道玄起身,对温远洲稽首见礼,“施主务必多到护国寺坐一坐,沐浴佛光,也许能救得了你。”

今日与温远洲一番交谈,让道玄终于看破了他。

此人心性,若不渡化,他日必惹来大祸。

温远洲的从容和善,在听到道玄此话之后,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他再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多虑了,我好得很,谈不上救与不救。”

“且我并不笃信佛教,不会特意去护国寺,怕是要辜负大师的好意了。”

道玄抬眸看他,“你不去,我便来,这也算是贫僧的责任。”

“”温远洲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这高傲的道玄竟突然转了性子,摆出这一幅要黏上自己的架势,“我今日还要配药,大师先请离开罢。”

道玄沉重叹气,“你看看你,当初是你要我来,没说几句又让我走。”

“哎,真是男人的心思,你不要猜。”

温远洲:“”

这狗和尚!

慎王府,月满楼。

何挽坐在床榻上,蹙着眉看李佑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她头发半盘着,鸦青的发丝瀑布般披在她肩处。

李佑鸿勾唇一笑,弯起的眼睛反射出点点光芒,“王妃,来,我给你束发罢。”

闻言,何挽摇了摇头,伸手捋顺自己的碎发,“不用麻烦王爷。”

李佑鸿眨了眨眼睛,“我束得很好的。”

何挽:“”

慎王说这样的话,竟教她不好意思与慎王说破他假装不会束发之事。

这李佑鸿真是太不知羞了!

久久没有听到何挽的回答,李佑鸿笑吟吟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惑,“怎么王妃夸我束发束得好,不是为了让我帮你束发么?”

“就是单纯地想夸夸我?”李佑鸿抿唇一笑,“谢谢,你夸得我很高兴。”

何挽咬牙,脸又不争气地烫了起来。

这慎王真是得寸进尺!

“我哪里是想夸你?”何挽急了,也顾不得甚么羞不羞了,“王爷既然头发束得这么好,为甚么万寿节和在祈福时,都故意把头发束歪,引得我去帮你束发?”

听了这话,李佑鸿仍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而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王妃帮我束过头发,所谓礼尚往来,我应当还回去才是。”

“如此说来,我更应该给王妃束发了。”

何挽是真的被李佑鸿气着了,此时根本不再想知道他当时为甚么装不会束发了,只想快点把他给轰出去。

她扶额,道:“王爷,我身子还是疲乏,要再睡一会儿,故而无需束发。”

“你且回刑部罢。”

李佑鸿摸了摸方才何挽用过的茶盏,心中思量了下,估摸着那温远洲应该已整治好了秦桓,他可以回去了。

于是他从容起身,对着何挽拱了拱手,“那王妃好睡,我先告辞了。”

又想了想,补道:“给王妃束发之事,且待明日早晨罢。”

何挽:“”

她直盯着慎王离开,嘴撇着,心中有种莫名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在她心中的慎王李佑鸿,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该是高傲、清冷,饶是一言不发,只站在那里,瞧着便是君子端方、才气横溢。

教她心生爱慕的,该是慎王的这种谪仙似的气质。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何挽与他愈发熟悉,这李佑鸿的仙气一点点消散,露出一张凡人的皮囊来。

何挽蹙眉,心道:也许我从来都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之前不了解真正的他。

想来,她当初那样轻易就与慎王提了和离,其中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饶是她是个聪慧的,也不可能生来就懂得分辨自己的情感,只不过会比别人更早醒悟罢了。

何挽坐在床榻上,眨了眨眼睛,嘟囔了句,“若事成,依慎王所言,被他认作义妹,也算好事一件。”

这样想着,心中却还有着某种她不明白的异样感觉。

而此时,马车之中。

慎王正在思索,怎么能毁了他之前说的,日后封何挽为郡主之事。

他蹙眉,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太冲动了。”

太阳降落,夜幕笼罩之时,气势雄浑的大康皇宫便被惨淡的星光照出了几分落寞沉寂。盘龙殿中灯火昏黄,烛光在窗纸上摇曳,影子被拉得扭曲,诡异地舞动着。

若能站在云端,向下俯瞰,便能看见哪盘龙之殿,丝毫无盘龙之气势,好似从每个角落之中,透出垂垂老矣的死气。

这殿的主人,坐拥万顷江山的皇帝,正蜷缩在龙椅之上。

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脸却热得发红。

饶是身旁便放着两钢冰块,太元帝仍热得汗流不止。

他粗重而疲惫地呼吸着,垂着眼睛,在等那个让自己如此痛苦之人。

盘龙殿的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白衣、清瘦的人缓缓走进殿中。

他低着头,是以太元帝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满腔的忧虑与愤怒让太元帝忍不住微微探出身子,想要早一点看见来者的人皮。

温远洲走到桌案之前,从容地一理衣袍,跪地叩首,声音高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元帝强忍着胸中灼烧般的疼痛,“你抬起头来。”

太元帝眯起眼睛,随着温远洲的动作,一点点看清了他的脸。

他一时不知是悲是怒,“真的是你!”

温远洲微笑,丝毫不惧,“是啊,时隔数年,草民终于能再次得见天颜。”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陛下再见到草民,似乎不再像当年那么愤怒了。”

太元帝胸中的火似乎烧得更烈了。

他狠狠抓着龙椅把手,停顿了半晌,道:“朕不问你是怎么从南疆回到国都,也不问你是怎么与皇后勾结上的这些朕都可以不追究。”

“只要”他的手扶上自己的胸口,“你把你那邪方的解药告诉朕,让朕能安稳地活下去,朕可以原谅你的所有过错,甚至可以给你功名利禄。”

温远洲了解太元帝,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他微微一笑,道:“陛下说笑了,草民给您的方子,是救命的药,又不是毒药,哪里来得甚么解药呢?”

闻言,太元帝抬眸看他,眼中燃着熊熊的烈火,“当年,你犯下那种大错,朕饶了你一命,可谓与你有大恩,你竟然恩将仇报!”

温远洲恭谦至极,“草民自然记得陛下的恩德,此番用药,是在救陛下,不是在害陛下。”

“用这样的烈药,是想让陛下快些好起来,好亲眼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重生世间。”

此话一出,太元帝瞳孔巨震。

他握着龙椅把手的手又紧了紧,“你说甚么?甚么叫‘重回世间’?”

太元帝眯眼,道“难道慎王的病也与你有关?”

“慎王不是病了。”温远洲面不改色地说谎,“事实上,他已经死了。”

太元帝急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温远洲看着他,微笑着,不卑不亢,“是草民作法让太子殿下的魂魄还到慎王的身体中。”

“咳咳咳”太元帝抬起颤抖的手,指着他,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你也疯了吗?”

温远洲不理太元帝这话,继续道:“现在殿下的魂魄,正在依照本能,用慎王的身子去做一些事,来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

“陛下,你且好好想想殿下的遗憾是甚么,看看那慎王会不会去弥补,便知道草民有没有说谎了。”

太元帝面子上摆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其实心中已经开始动摇了。

当年查出那事之后,他也是去调查过这个温姓小厮的。

宫人都说,他会巫术。

这精通巫术的小厮把文儿的魂魄召回,似乎也不是甚么不能相信的事。

太元帝顺好气,止了咳,道:“你莫要在朕面前装神弄鬼,文儿他生前为太子,一生荣宠,哪里有甚么遗憾要去弥补?”

温远洲笑得有些僵硬,“殿下遗憾的,自然与他心爱的女子有关。”

“我招魂时,殿下势要与故太子妃同生死,草民才不得已也将故太子妃的复活。”

太元帝默不出声。

其实,他一直在怀疑,文儿究竟是不是断袖。

若真如这温远洲所言,文儿连复活都要与那裴宝儿一起当年之事,一定是冤枉了文儿,而两人成亲那么久,一直不圆房也一定另有隐情。

那秦桓

太元帝倚回龙椅之上,故作不信地轻笑,“你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死去之人复活,怎么会连朕的病都治不了?”

“复活死去之人,条件苛刻,实行甚难。”温远洲从容道:“故而,草民准备了两年,才把殿下复活。”

温远洲一笑,“但草民从未给陛下诊过脉,便能开出一幅方子,让陛下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其实草民本事不大,但是也比陛下身边的人要好上许多。”

盘龙殿中,一时静默。

半晌后,太元帝盯着温远洲,舒了口气,终于开了口,“好。朕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治好朕的病,消除那药的副作用,朕便相信你复活了文儿。”

翌日,刑部。

李佑鸿正坐在桌案内,假装无所事事,实在看着公文。

宣旨的公公走到慎王桌案前时,只见这位爷拿着紫毫,在纸上龙飞凤舞,豪迈地差点打翻墨砚。

慎王自己的胳膊磕到了那砚,直把砚推到了桌案边儿上,好悬稳住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公公暗暗送了口气。

却见那慎王瞪了悬在桌边的砚盘一眼,然后一扬胳膊,直接把那砚盘狠狠推到了地上,“狗屁砚盘,磕疼本王的胳膊了,烦死了!”

“哐当”一声,砚盘便砸在了公公脚下。

这慎王瞧起来如此烦躁,公公被吓得吞了口口水,磕磕巴巴道:“王爷,陛下有道旨意”

慎王翻了个白眼,道:“说。”

见这位爷没有跪下来接旨的意思,公公也不敢多言,“陛下口谕,念在三皇子生辰将近,特免去一切公务,安心置办生辰宴。”

闻言,李佑鸿一惊,心道:太元帝这便把秦桓一案收回去自己查了,那温远洲办事真是够快的。

旨意一下,座上慎王喜笑颜开,一扫方才的烦躁之气,马上走出桌案,欢天喜地地谢了恩。

“回府找王妃去啦!”

公公:“”

这慎王,还真是变得和故太子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啦~

何挽这个可爱的小兔崽子,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

以后她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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