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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连日跋涉,疲倦万分。

盘缠大部分在都城花去购买、打造各种防身玩意,两人一行走来,买马买食,住店打赏,囊中已经羞涩。所幸越往边境,通往北漠的道路越多,云常丞相布置的关卡不再能处处顾及,少了许多危险。

娉婷和醉菊都消瘦不少,但连日与企图拦截她们的坏人斗法,娉婷的主意层出不穷,让她们一一有惊无险地过了关,醉菊一生之中未曾试过这般凶险刺激的事,开始还害怕畏惧,几次过后,渐渐乐在其中了。

“松森山脉哈,再走一天,就要到达北漠了。”标志北漠、云常边境分割的松森山脉终于眼帘,醉菊欢喜得连连指给娉婷看。

娉婷含笑看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是松森山脉呢。”走了一天的路,秀气的脸上满是倦意。

醉菊仔细瞅瞅她的脸色,叮嘱道:“今天不要再赶路了,前面就有一户人家,我们去投宿吧。到了那里,我熬点补胎的药,你可不能嫌苦,要统统喝光才行。”

“实在是苦。”娉婷皱起眉,“我自己开的方子从没有这么苦的。这几天我觉得很好,一点也没有烧心呕吐的感觉。”

“不行,我才是大夫。毒药你比我行,治病救人我可比你行。你现在不比往日,绝不能大意。”醉菊瞪眼道。

娉婷掩嘴偷笑,点头道:“是,醉菊神医。”

前面住的是一户靠打猎为生的老夫妇,看见两个姑娘楚楚可怜地前来投宿,爽快地答应下来,让出一间干净的小房让她谬夜。

醉菊在解开包袱,路上买来的药材已经剩得不多,她为娉婷定好的补胎方子,还差了一味草药。于是收拾了包袱,出门请教那老妇人:“大娘,这附近山里可有小末草”

“满山遍野都是呢,这草粗生,到了冬天也不会冻死,到前面山脚下,拨开雪就能看见,一摘就是一大把。”大娘奇怪地问,“大姑娘要小末草干什么那不是养孩子的人吃的吗”

“哦”醉菊笑道,“没什么,我和姐姐不是远路去看哥哥吗嫂子有身子了,我想摘一点过去,到了哥哥家,说不定可以给嫂子补补身子呢。”

“那倒是。穷人家买不起好药,就用这个补身子,最灵了。我觉得比人参还好呢。”偏僻地方寂寞惯了,难得有个女孩聊上两句,大娘呵呵笑着,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那我去摘点回来。”

“路上石头多,小心点。”

醉菊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回来:“我姐姐走了一天的路累坏了,正在小睡呢。等下她醒了,请大娘转告一声,我摘药去了,很快就回。大娘,你可要帮我照顾一下姐姐啊。”

“知道了,大姑娘放心吧”

醉菊又向她借了一把挖雪挖泥的小铲子,这才去了。

娉婷甜甜睡了一觉,悠悠醒来,张口唤道:“醉菊。”没有听见声响,不禁觉得奇怪。坐起上身,发现脚边放着醉菊的包袱,几样药材零散开来。

“醉菊”下了床,又轻轻唤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应。娉婷透过木窗往外头看看,天色已经半黑。声音又稍微提高了点:“醉菊,你在哪里”

有人掀帘子进来,娉婷高兴地回头,却发现是屋主之一的大娘。

“大姑娘,你妹妹采药去了,说要采小末草给你嫂子用呢。”大娘慈祥地笑着,“饭已经做好了,一起吃吧。就是没什么菜。”

“谢谢大娘。”娉婷柔声应了,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大娘到了简陋的小厅。那位哑巴大叔已经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一碟萝卜丝,一碟蒸咸鱼,半锅杂米熬的稀粥,热气腾腾。

哑巴大叔打着手势:“啊啊啊”

只有大娘明白他的意思,对娉婷道:“姑娘,坐下来吃点吧。别担心,你妹子说了只到山脚,很快就回来的。”

“谢谢大叔、大娘。”娉婷看一眼窗外将黑的天。

虽是粗茶淡饭,但这两位老人家殷勤相待,令小屋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娉婷放下碗筷,再看看窗外,天已经黑沉。

仍不见醉菊身影,不由得担忧起来。

“啧,怎么你妹子还不回来啊”大娘也焦急地和她一同向外看,“过去就是山脚,没有多长的路。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娉婷心里隐隐不安,在门前小院中来回踱了几圈。想着醉菊虽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区可不是好玩的,野兽谬冬饿狠了,要是刚好撞上还了得

她在都城的时候让醉菊在客栈等了一遭,回去时见到醉菊的脸色,还笑她多疑胆小。如今才知道担心别人的滋味比担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来,几乎是形影不离,此刻分外焦急起来,忍不住道:“大娘,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吧。”

哑巴大叔呀呀叫了几声,用力挥着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来不见了你,又要着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脚转一转,马上就回来。”娉婷借了一根火把,问清楚了醉菊出去的方向,嘱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来,你可千万要她不要再出门。我在山脚不见她,立即就回来的。”

大娘叹道:“果然是两姐妹呢,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你,你又叮嘱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山边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虽是夜晚,风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着,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乎是追着她的身影直去的。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一路上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这里就是尽头了,月光再也侵不进这片林子里去。树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面压来。娉婷举着火把四下寻觅,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会儿,她放开嗓门叫了两声。

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底的树林深处涌回来。

娉婷在林边仔细看着,几棵大树下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她连忙凑上去看,确实有人曾在这里挖过草药,断根还留在土里。娉婷沿着痕迹一个一个找过去,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地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火把,又认真地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她缓缓地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赚到的林影完全遮盖了头上的天,才抬起头来。

醉菊进这林子里去了。不知为何,心蓦然一缩,一激灵便痛起来。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声地用劲地喊起来。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不曾这么无助。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这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的地方却比沙场还叫人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山峦和林影沉默地敌视着娉婷,她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她骤然转身,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凭她满腹的智慧,竟手足无措起来。为何在几乎望见自由的时候,才平白无故胆怯起来。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边是盈满大地的月色,右边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虫的低语无从听晓,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事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声问,不复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轻微的声音,却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坚定强壮的臂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被那双臂膀紧紧搂着,怎知如今变成独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无双的剑,惊天的勇,却没有一颗能让她安定的心。

无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来。连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腾起来,让眼泪在这望不到尽头的黑林入口滴淌下来,渗入脚下的雪,留不住一点痕迹。

她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间抬头,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带着哭腔,凄怆得栗人。

“姑娘我在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吓住似的僵了,举着火把怔怔看着。

果然,一道人影从影影绰绰的林中钻了出来,提着小篮,飞快地跑过来,喘着气:“想不到这山上还有别的好草药,我沿着树根一棵棵过去,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天一黑,差点找不着回路,幸亏姑娘找来了,呀”看见火光下红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脚,隔了一会儿,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哭成这样”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没一丝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担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窍玲珑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没出息。醉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正想着什么呢眼睛一眨,又一滴泪珠无声淌了下来。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别过脸,轻声道:“这些草药又不是急用,这么冷的天,你也应该爱惜自己。”两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来拿。”接过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着小篮。她心中不安,不断转头看娉婷红肿的眼睛,试探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头静静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可过了一会儿,又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给他的信。”

听娉婷主动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心处,不敢造次逗问,沉默地走着。

不一会儿,又听见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笔一挥而就,虽写了许多东西,脑子里面却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声吧。”

醉菊忍不住问:“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动,却只逸出一声叹息:“说了给你听,只让你平添烦恼罢了。”

两人便又默不做声,继续往回走。抬头再看时,窗户透出亮光的小屋就在不远处,却忽然听见一把尖锐凶暴的声音吼道:“老不死的,还敢多嘴”清脆的巴掌声在夜空中连响两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凛,这些天她们几次三番逃出敌人魔掌,神经已被锻炼得警惕万分,忙将火把往雪地里一插,灭了火光,躲到路边的大石后。

悄悄探头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气势汹汹阻在小屋门前。

“要不寿爷们和楚北捷顶着,东林人一路杀过来,你们的头早被东林人砍下来了。打仗就要养兵,这时候还敢不纳税,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娘慈祥的声音此刻变得惊惶恐惧:“官大爷,今年的税,我们前天才交上去啊”

“那是前天的,现在是今天的”凶横地截断了老人的话。

咔嚓的断裂声传来,似乎是谁将老旧的木门踹烂了。

“实在是没有啊。”

“没有含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声音插了进来,早闯进屋子搜刮的男人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嗤笑着,“看不出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倒还有一些好东西。”

“啊啊啊呀啊”哑巴大叔激动地舞动着双手,拦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爷,大爷,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这是两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脚将哑巴大叔踢到地上,恶狠狠道,“在你屋里,怎么不是你的东西老子告诉你,这些东西勉强算今天的份额,过两天来,你们还敢抵赖不交,就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破房子”

抱着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他们经过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头一缩,待他们远去了,才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醉菊低声骂道,“哪里都有这些浑蛋,我们东林也常见到,瞧见达官贵人像狗一样,瞧见穷人就狠得像狼一样。什么时候撞到我师傅手里,一定狠狠修理他们一顿。”

娉婷瞧着那些人的背影已经消失,才低声道:“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天我就常常后悔,学琴学舞有什么用,早该学点武艺剑术,真路见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可恨我自己无用,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帮别人”

醉菊不满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几个呀”嘴里说着,却忽然想起王爷。倒也不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害怕。如果王爷在身爆自然是会呵护备至,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的。

没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两人一同从大石后站起来。娉婷起来猛了,一阵头昏,脚步未曾站稳,肩膀晃了两晃。

“姑娘小心”醉菊急忙叫道,就要伸手去扶。

“没事。”娉婷随口应了一声,似站定了,一抬脚,却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这次再不像刚才那样还能站住,仿佛浑身力气蓦然被偷赚身子空荡荡的,直软下去。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醉菊慌忙去扶娉婷,手已经抓到她的手腕,却不料娉婷这次是整个人摔下去,全身的重量都无所支撑似的。醉菊也是刚刚站起来,猝不及防,哪里扶得住她。醉菊惊呼一声,被娉婷的身子一带,竟随着娉婷一道摔了下去,膝盖恰好撞上脚边一块石头,手脚都被石子擦了,火辣辣的生疼。

虽然疼,醉菊却一骨碌爬了起来,顾不着看自己手脚上的伤,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么了摔着了没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起来后,才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道:“没什么。”想了想,似乎忆起刚才摔下时也撞到了哪里,却觉不出哪里疼。

“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娉婷揉揉手脚,道。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屋中,看到到处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具东倒西歪,哑巴大叔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得伤心,见了娉婷和醉菊,抬起头来,停了哭声,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讷讷道:“姑娘,你们的包袱”

“我们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说,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娉婷温言劝了两句,总算让老人家收了眼泪。

帮忙重新收拾了屋子,摆好家粳人都倦了,才入屋里休息。

想到所剩不多的盘缠已经没了踪影,连换洗的衣服也不曾留下一件,心下又是彷徨,又不禁觉得好笑。

“银子衣裳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赚钱也不难,我们一路过去为人看诊也是可以的。”醉菊让娉婷躺上床,“把手伸出来。”

她把两指按在娉婷手腕上,静心听脉,忽然“嗯”了一声,疑惑地看一眼娉婷,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孩子不好吗”娉婷也吃了一惊。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

醉菊道:“我再听听。”又侧着头细致诊了一会儿,蹙眉道,“这脉象有点奇怪,难道是今天晚上出去着了凉哎呀,早说了你不该出去找我的。躺着,再不要乱动了。”说完提着小篮出去了。

娉婷顾念孩子的安危,听话静静躺着,睡意袭来,眼前又朦朦胧胧起来,眼看着亮光在眼中变成细细的一丝,黑暗覆盖上来,那黑色尽头,似乎又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摇曳。

正觉得舒舒服服,肩膀却被人轻轻摇晃了两下。娉婷睁开眼,看见醉菊捧着满满一碗药坐在床头,边吹着碗里冒出的丝丝热气,边柔声道:“喝了药再睡吧。那群黑心的税吏,连药材也不放过,幸亏今天采了新的草药。”

看着娉婷忍着苦皱眉喝完一碗,醉菊这才满意地收了碗,吹熄烛火,一同睡下。

赶了一天的路,投宿后又去采药,还遇着不断的意外,醉菊实在比娉婷还乏,头一挨枕,瞌睡虫立即汹涌而至,不消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她密密实实埋进梦乡。迷梦中重见师傅严肃的脸,藏着笑意的眸子却是极慈祥的。一会儿后又似乎回到了隐居别院的梅园中,一个影子恍恍惚惚在前面,仿佛正望着明月。梦一个连着一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都淡淡地散发着温馨的味儿,像面前有几十条道,她却知道每一条道的尽头都是好的。

梦正香甜时,一阵却不知从哪传了过来,醉菊在梦中挣扎着,像是手疼,又像是脚疼,渐渐地,这阵痛楚宛如从水底浮到了水面,连带着把她也带出了梦境。

醉菊猛然睁开眼睛,又一阵传过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腕上正被什么抓得生疼。

“醉菊醉菊”漆黑中娉婷的声显得异常痛苦。

醉菊惊得坐起来,月光下,娉婷秀气的眉纠成一团,指甲深深掐入的醉菊腕中。

“姑娘,怎么了”

“好疼。”娉婷按着腹部。黄豆大的冷汗从她额头上渗出来,滚落到枕头上。

“我在这呢,别怕。”醉菊也慌了,声音不由得了起来,摸索着抓住娉婷的手,默听片刻,脸色煞白,“我的针呢”翻身去找,才记起包袱已经被人抢了。于是连外衣也顾不上披,匆匆忙忙跑到两个老人家的房门前,把门敲得咚咚作响,喊道:“大娘大娘快醒醒”

“什么事啊,姑娘”

醉菊一把抓住大娘的手:“银针你们有没有银针”

大娘刚被吵醒,迷迷糊糊道:“我们穷人,哪里会有什么银针”

“那那普通的针呢绣花针呢”醉菊急得差点掉泪。

“缝衣服的针倒是有一根。你们这是怎”

“别问了,快借我”醉菊取了针,匆匆回房,点起烛火。

烛光下,娉婷脸色蜡黄,大汗淋漓,枕头几乎全湿了,见醉菊进来,忍着疼,气若游丝地一字一字挤着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醉菊匆匆将针放在火上灼烧,快速地答道,“只要扎了针就好了,姑娘别怕。”口气笃定,手却抖个不停。眼见那针已被烧到将近发红,醉菊却一点也不觉得烫似的,捏着针眼的部位走到床前,轻声哄道:“别担心,扎了针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轻轻掀开娉婷的。

娉婷腹中一阵一阵抽疼,像有一匹发疯的马在里面胡乱撒蹄似的,怎么忍也受不住爆裂似的痛。见醉菊捏了针,要对自己的小腹扎下,吃了一惊,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劲,猛然半坐起来,拦住醉菊道:“不会伤了孩子吧”

醉菊毫不迟疑道:“不会的,信我吧。”

娉婷这才松手,她早疼得浑身无力,一松手,便径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湿的青丝散了一床。娉婷闭上眼睛,腹中微微一热,随即又是一热,醉菊仿佛连续扎了几处,突然间,痛楚像不再潜伏似的从地下一股脑剧烈地涌了出来。

“啊”娉婷一声惨叫,像虾米似的蜷缩、挣扎,待缓过劲后,似乎好了一点。她蹙眉感受着,似乎腹中的痛楚涌出来后,又从涌出来的裂口处悄悄缩了回去。

“好点了吗”耳中飘进醉菊的声音,幽远幽远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气:“嗯”

醉菊也是满头大汗,听娉婷应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针,虚脱似的坐下来。

“孩子没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说了,你身子骨顶弱的,不要逞强。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没事呢。”醉菊一抬头,瞧见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门外探头,忙迎了出去,抱歉道,“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对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担忧地朝房里看看,小声地问,“现在好点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没事的。”

劝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边对娉婷说:“不能再赶路了。你要好好静养几天才行。”

娉婷半天没做声。

“不能留在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们的包袱,谁知道这些东西会落到什么人手里”娉婷刚刚耗尽了力气,声音很低,“万一他们追来,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醉菊叹了一声。

娉婷又问:“我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事可不要瞒我。”

醉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不知不觉哽咽起来:“姑娘自己还不明白本来底子就不好,一路上劳心又劳力,受得了吗一定要想法子弄些上好的药材,老山参也好,够本色的灵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腹中痛楚停了,反而觉得一身冷森森的,缓缓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微笑着道:“我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后不再匆忙赶路,多多休养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着泪,咬牙切齿道:“现在想来,王爷真是可恨。既是心爱的人,就该好好爱护,怎么竟让姑娘到了这种地步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来,蓦地一怔,想说她孩子气,却又觉得她字字皆说中自己心中所思。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场,白辜负了当初的无尽思量。家国与感情的相争,从不会有好结局。

她早隐隐料到,却没本事阻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别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们自己。”说着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虽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觉,但仔细感触的话,那里已经微微了。

孩子啊,你可不要再搅和于家国情仇中。道义是一把尺子,但往往到最后却变成沉重的锁、血色的布,它会囚住你的心,蒙住你的眼睛。

孩子啊,你可别像爹,也别像娘。爱也好,恨也好,别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恨。

别忘了。

青紫色的烽烟,在平原上一处接一处地腾起,绵延到天边。烟雾扶摇直上,大剌剌诏告人间,大战在即。

旌旗蔽日,鼓声震天。

号角声远远地传来,怎么也掩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凄厉。

远远望去,平原上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直向天际的万千兵刃寒光闪闪,东林大军的铁骑浩浩荡荡。

楚北捷骑着骏马,在最前方迎风而立。镇北王的旗帜就在他头顶上被风吹展开来,旗上狰狞凶猛的图腾,宛如能摄人魂魄一般可怕。

对面山坡上,高高飘扬着另一色旗帜,同样是庞大的军队。

云常,那个一直养息于一隅,深藏不露,现在积蓄满力量的国家,已有着不可轻视的军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遥望敌阵最前面那道俊逸自信的身影云常大军的主帅。

他记得的,当日羊肠狭道,在悬崖上率伏兵悄然现身,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云常驸马。

那是自他手中夺走娉婷的男人

狂风在两阵中穿梭,旋即又匆匆消停,仿佛也畏惧了即将成为修罗场的此处。所有招展的旌旗,因为忽然停止的风而垂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在无声中传递着越来越紧张的节奏。数十万人马对峙的平原,如坟地一般死寂。连战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静静看着何侠。隔着那么远,但他们仍可以察觉对方的目光,那么相似的凌厉,那么相似的锐利。

那个男人夺了娉婷,夺了怀着我骨肉的娉婷。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剑上。

拔剑一挥,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爆和其他大将一样,他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剑一出鞘,就是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血浪翻滚。

为了一个人。

只为了一个女人。

白娉婷,四国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万兵发,就在他挥剑之间。

空气被紧张的呼吸搓成丝丝,宛如绷紧的弦,在两军对阵的空地上被双方缓缓收紧。

万籁俱寂中,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骏马急奔。

南边的山坡上,几道影子在晨光中骤现,不顾后果地从侧边驰入两军之中的空白地带,就像将要被点燃的油面上,有人用刀轻轻划过,掠起一道优美的涟漪;就像凄凉的画面上,忽然被描了一笔春意,诡异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语。

楚北捷目力过人,早将那旗帜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骤闪。

最早冲入中空地带的骑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马,一拱手,朗声问:“这位将军就是东林的镇北王楚北捷”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声问。

“我是云常王宫侍卫队长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传话,请求和王爷私下一见。”

“大战在即,耀天公主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这里。”容安向后一指。

众人极目远眺,山坡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出现在晨曦中,正朝两军之间飞驰而来。

楚北捷的心被看不见的线微微一扯,黑眸深处颤了一颤。

耀天公主要和谈。

除了娉婷,她还有什么筹码能够和谈她在大军临阵前匆忙赶到,从中插入而不经过何侠统领的那方人马,定与娉婷有关。

一直在发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烧起来,一时激动,不知该如何排解。

马车越驶越近,对方大军显然也认出马车上的王旗,赫然震动。

容安策马到了马车前,俯身在窗边请示了一会儿,又策马回来:“公主请王爷到车上一会儿。”

马车停在空地上,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驻步低着首,车夫似乎接了车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车离开,在百余步远的地方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觉地道:“王爷小心,何侠诡计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区区一辆马车,就算上面藏满了人,又怎敌得过本王手中宝剑”

策马到了马车前,从容问道:“车内可是云常耀天公主东林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话要说”

耀天掀开帘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气势迫人,心中暗赞,柔声道:“耀天受人之托,有一封书信要交给王爷。”

“只有书信”楚北捷瞳孔骤缩,身边空气蓦地变得冰冷,“那人呢”

“人已经不在我云常。”耀天道,“王爷看过书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着帘子,竟也让耀天公主打了个冷战,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东林大军千里跋涉,正是为了讨回此人。云常不将人还给我,只凭一封书信就想让本王退兵,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本王有言在先,此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誓让鲜血染红云常王宫。”

耀天在马车中沉默半晌,幽幽叹道:“久闻镇北王是位有卓识的英雄,耀天想请教镇北王几个问题。”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关娉婷,不可大意,勒马道:“公主请问。”

耀天道:“请问王爷,此次领兵大战,是否只为了白娉婷一人”

“不错。”

“那么,东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这是我东林内务,与公主无关。”

“王爷和白姑娘之间的事,似乎总免不了卷入家仇国恨。国重还是情重为了国家是否要舍弃自身的幸福永远都是残忍的难题。”

“公主要说的就是这些”

耀天叹道:“伦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实两者并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内心,而伦理出自道德。当各种伦理自成一体后,偏偏又凌驾于道德。于是,人们从此麻木地信服于大条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听从心声行事,所谓国家大义,舍己而为国,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发自内心地去做,仅仅是受限于伦理的枷锁,那是多么遗憾。王爷当日舍娉婷而选择国家大义,致使违了初六之约,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时无动于衷,听到后面,蓦然动容,肃声道:“公主请说下去。”

“其实国家与个人,谁重谁轻,并不是取舍的问题。”耀天顿了一顿,悠然道,“王爷可曾想过,古时的先人们是为了活得更好,为了他们自己的幸福而决定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对抗侵略,从此之后,才有国家之说。国的根本,从来都是人。一个借由剥夺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国家,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一个只知道保全国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楚北捷身躯剧震,紧紧拽着缰绳,只听耀天公主徐徐道:“由此刻看,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轻视千万将士的性命,忍心将别人的幸福剥夺的将军,又怎么会是白娉婷真正爱上的英雄王爷想想,你身后的这些将士,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打这场大战吗”

耀天长叹一声,低声道:“白娉婷要的,是王爷睁开眼睛,看清楚人世间何者为珍,何者为贵,看清楚即使是蚁民也该有自由和志向,也该享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楚北捷紧咬齿根,半日说不出话来。

晨光下,娉婷的微笑如水,化入五湖四海,寻不到踪迹。

国的根本,从来都是人。若不是心甘情愿,发自内心,又为何要苦逼自己牺牲永远不忍心失去的,去换一个为国的名声

国与己,不是选择,而是一体。听从心声,爱所爱,恨所恨,才是真正的英雄。

楚北捷蓦然仰首,对天长笑,眼泪沿脸颊而下,沉声道:“多谢公主赐教。”

一封书信,从门帘处缓缓递出。

“耀天见识浅薄,怎有这等本事。方才所述,尽出自白姑娘的书信。”

楚北捷下马,宛如对待初生婴儿一般双手接过这封轻飘飘的信,心潮起伏:“多谢公主。本王可向公主保证,东林大军即刻撤返。”

耀天想不到他这样爽快利落,微微一愕,反问:“王爷难道不怕书信有假,白姑娘仍被囚禁”

楚北捷笑道:“娉婷若没有把握,怎会写一封这样的信让公主送来笔迹可以假冒,这样的言辞锐意,是可以假冒的吗”说完,策马回己方阵营。

臣牟等早等得发急,连忙迎上来问:“王爷,那云常公主到底说了些什么”

“撤军。”

“什么”

楚北捷长笑:“撤军我们不打仗了。”

众将心中虽愕然,却也暗暗惊喜。又有人问:“那王妃呢”

“本王会去寻的。”楚北捷遥望天际,目光坚毅,“天涯海角,一定会找到她。”

天公垂怜,赐我娉婷。你有可以飞天的翅膀,楚北捷愿意追随你,直到天涯海角。从今以后,爱我所爱,恨我所恨。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明白所有的牺牲都应有价值。该珍惜的,便去珍惜;该决断的,便毅然决断。

明白国与家,家与人,本是一体。有懂得自珍自爱的人,才有兴旺的国,如同有鲜红的血,才有展翅飞翔的凌云壮志。

娉婷,娉婷,我听见自己的心声。它说,要生生世世,与你不离不弃。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此情不渝。

“撤军”

“撤撤”

东林大军撤回,大战在最后一刻化为云烟。

楚北捷望尽天爆看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但他一定会找到的,他要找到她,爱她护她,陪她月下弹琴,雪中看星。

和她共看稚儿慢慢长大,教他永远记住,道德出自人心,倾听心声,才不会被世俗蒙住眼睛,误入迷途,暗陷枷锁。让他知道,人有人的尊严,人有人的志向,人有人的自由,人有人的幸福。

这,并不竖家或者大义,可以剥夺的。

国之根本,从来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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