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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廷尉之职
郭嘉有些烦闷地在城头走动，巡视着咸阳，明明已经快要入冬，今日的天气却反常的燥热，远远望了一眼咸阳宫所在，郭嘉知道，那里的人们，想必比自己还要燥热吧。
今日乃是大丧期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想必朝堂上今日的氛围必然是，热闹非凡。
这场有些空前绝后的大朝会，更像是一场分赃大会，那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们，在秦王宣布废除丧期饮乐的众人官职后，变得面红耳赤，就像是一个个粗鲁无礼的莽夫。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学问大家们纷纷出席，一些早已不管事的大官们也反常的出现，每个人都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红着眼看向对方，要在此挣个长短。
秦王子楚坐在王座上，看着下方的众人为了一个官职的人选大打出手，先是言语辱骂，再是拳脚相加，大秦的朝堂，热闹得像是街边的菜市场一般。
过了许久，一个老人似乎占到了上风，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此人压下，整个大殿里都在回荡这这位老人苍劲有力的嗓音：
“诸君且听我言，廷尉一职责任重大，掌管全国刑狱诉讼，上可修订律法，下可更改判决文讼，正可谓位高而权重，急需一才情高绝之人担任。
更何况，故语有云：刑不上大夫，尊位之人在律法中有免于刑罚的特权，但是廷尉卿之职责有一特殊之处，就是王公大臣等贵人犯罪，也可经由廷尉审理，进而判决其罪名。
那张松谗上媚下，立身不正，其人何德何能，敢窥视这等高位？若在场诸君真有人违背律法，难道这张松有胆子审判你们吗？
启禀大王，老臣认为，宗正大人举荐张松别有用心，不能应允，怕不是要与之相互包庇？
臣在临洮查访时，曾见一官吏颇有才能，魏姓，单名一个悝字，乃是法家学派的传人，擅长于刑狱之道，且对大秦律法知之甚深。
此人于临洮为官，业已五载，在此人治理下，临洮民风淳朴，刑狱清明，臣往去查访时，无一人喊冤，上下之人皆称其人之能非同一般，此人之才，掌管全国刑狱绰绰有余，还请大王明察，准任用此人为廷尉。”
子楚略一思索，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笑道：“可是那位不惧权贵，当街责打司马喜独子的魏悝？”
“正是此人，原来大王也曾听闻此人的名声，此子忠心耿耿，不惧权贵，正是廷尉的上好人选啊。”负责举荐此人的老人有些惊喜，这人乃是自家的门生，没想到，居然已经有名声传到了大王这里，瞧大王的样子对这后辈也是十分看好，看来此事已经稳了。
“孤王当然知道，司马喜之子司马迟练兵之时，纵马踩踏了官道旁的商贩，旁人皆认为，大秦轻贱商人，且这司马家有大功于朝堂，故而不应该惩处。
唯有那魏悝，据理力争，声称这商贩亦是大秦子民，且无甚过失，白白遭受损失也是无辜。哪知道那司马迟不服，拒不认罪，还欲要不管不顾就此离去，让当地官吏好生头疼。
不过这魏悝不俗啊，居然真的带人拦下了司马迟的队伍，并且命人当街责打了司马迟，自己出资偿还了那商贾的损失，此时被那司马喜闻听之后，非但没有为儿子开脱，还以军法再次处罚自己的儿子，将魏悝垫付的赔偿还回去，为这魏悝扬名。
此事司马喜在军报中已经向孤陈述过，这魏悝不随大流，坚持己见，敢于当街刑罚权贵，正是我大秦的好男儿，好样的。”
闻言后，朝堂上的众人皆是缓缓点头，这法家老者举荐自己的门生，虽然有些私心，但是总的来说，这个魏悝确实是个刑狱方面的高手，倒是符合廷尉的职责。
而大王这番话，将此人又夸赞一番，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对于此人掌廷尉之权也是颇为嘱意，既然如此，大家何必冒犯大王权威，让人尴尬呢？不如安静接受这个魏悝入廷尉，也算是成全了大王一番。
眼看众人纷纷缄默，并且暗自点头，表示认可，这廷尉卿的人选就要定下来，子楚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众人瞥见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反驳，看来大王是真的对这魏悝有所期待啊。
但是很快，子楚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朝堂上，站在群臣最前边的吕不韦在子楚即将宣布结果的时候站了出来。
吕不韦抬脚的那一刻，群臣的脸色皆是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这魏悝，乃是老秦人之中少有的人才，子楚有心提拔一下，大臣也都愿意成全一番，这吕不韦居然要来阻拦？
更加让人心惊的是，此举到底是真的觉得这魏悝不合适而出言阻止，还是为了争夺朝堂上的话语权，挑衅王座之上那位的尊严？
这个问题众人心中自有答案，此时却是噤若寒蝉，无有一人敢发声。
“大王且慢，老臣有事奏报。”这般说完，也不等子楚开口允他陈述，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魏悝，臣也听闻过其人。
此人于刑狱之事着实是个好手，然其人才能虽然不凡，可是格局太小，没有基础，就以此人当街责打司马迟一事来说，此人心性耿直，却有些武断了。
据臣所知，那商贩自己本也有过失，于大街之上贩卖货物却故意与人争道，带着货物几乎闯到了大街中正，试问，如此作为谁能避开？
可是魏悝却不问商贩之过，只追究司马将军之子，此举未免有为自己赚取名声的嫌疑。
那司马喜事后虽然惩处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未必就是因为其子有错，不过是被这魏悝的名望所逼，不得不低头啊，魏悝自己得了个好名声，却伤了秦国律法之明，伤了司马迟报国之心，。
一方守将在此人的名声面前，也得低下头颅，更不说其他人了。好在此人断案多数还算公正，倒也没有冤枉太多人，只是，以司马迟之事为鉴，未必没有一个冤狱。
此人经历只限于临洮一地，又有此心性之缺，容易冲动误事，还好为自己博取名声，若是在临洮尚好，无非是责打权贵一番，若是贸然擢升其掌管廷尉，在都城之内，其人之心性，于众多事件中，可能会力有不及。
且廷尉之责不止有掌管刑狱，还需更新律法，使之适应国情，并查访冤情，魏悝虽然有直面权规的骨气，但是未必懂得律法之事的根本，也不曾理会那些无辜受屈之人，臣觉得，其人之才，暂时当不得廷尉之职。
臣举荐一人，此人乃是当代宗师兰陵令荀卿的弟子，集法家学术之大成，并且参与编纂臣的《吕氏春秋》法家一卷，内容鞭辟入里，个中真知灼见即使是法家宗师也赞叹不已。
此人名为李斯，早已闻名于诸子百家。臣认为，此人才情学识具能胜任这廷尉之职，还请大王恩赏，擢升李斯为廷尉卿。
魏悝也是一代人杰，臣窃以为，可擢拔其为廷尉丞，与李斯共掌廷尉属衙，待其人历练后，再与李斯一争长短。”廷尉丞，即廷尉的副手，也可以称为副廷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这个理由用的好啊，大宗师的亲传弟子，法家集大成者，但是，在座的谁人不知，这李斯拜的大宗师荀卿可是儒家宗师，你吕不韦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没底线了？
至于那《吕氏春秋》，一字千金，吕不韦，你是真的敢说啊，真正的学问家，谁会在这时候去看那玩意，谁会找茬改你著作中的字，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秦王见大臣们都安静下来，心知吕不韦答应给魏悝一个廷尉丞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自己此时虽然有心想要与之争权，但是若让旁人看出吕不韦与自己之间的不妥之处，怕是日后会有无穷祸患。
“既然诸位大臣都没有意见，那么，就擢升李斯为廷尉，魏悝为廷尉丞，即日起履任。”
“大王英明！”
听着大臣们在朝内大喝英明，子楚觉得有些可笑，这些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是最尖锐的嘲讽，英明吗？恐怕未必吧，若是此刻的王位上，放着一尊泥胎傀儡，这些人怕是也会口称英明吧，那泥胎坐在这里，跟自己坐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子楚的内心此时是无比的不甘，这吕不韦，在丧期之内，没有聚会宾客，只是一心写书，但就是因为这一本书的出现，让他要举荐的人，无有不能登位的。
自己虽然身为大秦君王，但是在朝堂上，面对吕不韦时，竟然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
原本卫缭忽然找到自己，费尽心思为自己传回消息，寻访天下英才，子楚以为可以借助卫缭之力，与吕不韦抗衡，一旦让这些人上位，在朝中助自己一臂之力，那么将来彻底将吕不韦赶出大秦朝堂也不是不可。
没想到，其中最被自己看好的魏悝，到头来也只得了一副职罢了。看看群臣的脸色，再看看那不动如山站在众人之前的吕不韦，所谓的无可奈何，便是如此罢。
在这一瞬间，子楚几乎想要放弃与吕不韦的明争暗斗，但是，身上流淌的秦王血脉却不允许他这么做，那些还在努力抗争的大秦臣民不允许他这样做。
“丞相识人之明，当在孤王之上啊。”
吕不韦有些惊讶于子楚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君主，但是却没从其人脸上看出任何不妥。
“果真深藏不露啊，只是可惜，天时不在你啊。”吕不韦淡淡一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珏去了。
而众臣听闻此话后，先是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就是继续充耳未闻，仿佛是一群待宰的鹌鹑。
